前言
《不落雪的第二乡》是我的部完结的长篇小说。它是一个关于第二故乡与移民身份的故事。女主人公是29岁的律师桑宜,男主人公是21岁的生物化学系学生向寅。以他们两人为轴心,又牵扯出了女主人公的过去,男主人公的外公,他好的朋友提姆,提姆的父亲、欺人过甚的李,地产经纪琳达,想做医生的住院医肯,等等。
向寅因一次交通事故被一纸诉状告上法庭。桑宜是他的代理律师。尽管和解是顺理成章的,但向寅坚持诉讼,并解雇了意见相左的桑宜。而这个时候,故事才真正拉开帷幕。
如果你问我,这故事到底讲了什么?我可以试着这样为你概括主题:
桑宜面对向寅,有时候会觉得自己于冥冥山树中,彼时猛虎绕林行,当道而食,百兽噤声。而另一些时候,她却能感觉到他尚有的纯真,好像婴孩一般,囚于涂覆石漆的蒲草箱中,自不知名的上游曲折而下,在她住宅的窗前辗转几个涡旋,被她打捞收留。
后来她又意识到,其实她对于他的这两个印象无非是她自己于他人关系的投影,是她希望维持的样子与她真实的内心世界。一面是猛虎,是为生存;另一面是婴儿,是为怜悯。(注释:《出埃及记》中,摩西就是被放进一个涂覆石漆的蒲草箱中,随流水漂向下游,终被埃及公主所救。)
In The End与男主人公向寅
这篇小说里会提到一首歌,名字叫作《终点》(In the End),收录在林肯公园(Linkin Park)日后风靡全球的那张专辑《混合理论》(Hybrid Theory)中。
男主人公喜欢这首歌。小说里次提到他听这首歌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帧绿幕前,摄像头对着他,原告律师在录着他的笔录。你的当事人,费兰克,他撞我的时候,我就在听这首歌。他说。
男主人公喜欢这首歌,因为我喜欢这首歌。
2013年8月5日,我次听到这首歌。那几天我从中西部到纽约看望一个朋友,住在她曼哈顿下城的家里。她附近的公寓楼都没有自己的车库,我于是必须将车子停到很远的居民区的街边。
住她家的第二天早上,我发现我的车子被拖走了。我和朋友坐着地铁到位于曼哈顿中城一个废旧港口旁的机动车扣押点,交了好多银子将车子领回。工作人员从电脑里调出记录,告诉我车子被拖的原因是车头伸出了一点,挡住了一户人家私人车道十公分的距离。
而第三天早上,我早起检查车子是否安然无恙,却发现车子又出问题了右侧的两扇窗被人砸烂了。
我陪你去修车吧,朋友说,你快给保险公司打电话。
我的车子没有保全险,我回答,给保险公司打电话也没用。
那,我陪你去法拉盛或者布鲁克林八大道附近修吧,自费的话,那里便宜。
我说真的不用了,我自己可以。我当时的想法是,如果我在车上难过地哭起来,这样的事情我还可以藏在记忆里。
那我去买点菜,你回来了我们吃好吃的。在我的坚持下,朋友终做出这样的让步。
等一下啊……在我上车之后,她又追过来,她从随身小包里取出一个银色圆柱型的MP3,说,给你,路上不闷。
那MP3里的首歌就是《终点》。
从我朋友的公寓到她说的那家位于布鲁克林八大道的很便宜的修车行需要经过一座叫作威廉斯堡(Williamsburg Bridge)的钢拉索大桥。我开在桥上,听着《终点》。乐曲的钢琴、说唱、高音构成一个层次分明的横截面,那是淬炼中的金属的横截面。
我缺了一侧窗户的车在钢拉索大桥不断重复的X形框架中穿梭前行,窗框上残留的玻璃碎片像船锚一样被风拔起,一轮朝阳在钢铁尽头燃烧。
那是一种不愿妥协的劲气在翻腾,是挣扎在跳动。
那时候我想,总有一天,我会找到一种适合的表达方式,将此时此刻延展定格。
而向寅,就是我找到的这样一个表达的媒介。
雪与女主人公桑宜
这篇小说还会提到另一件事物雪。
这个故事发生在旧金山,一个很有意思的城市。旧金山位于北纬37?左右,同一条纬度线穿过了石家庄、太原、济南等城市。但与这些城市不同,旧金山几乎从不下雪(近的一次降雪发生在1976年,雪厚的地方达到五英寸)。造成这个现象的其中一个原因是旧金山三面环水的地理属性。水的比热容大于陆地,在寒冷的冬天,大地的温度急剧下降,但环抱着旧金山的水域却可保持温暖,水域上方较温热的空气流向内陆,就起到了中和气温的作用。空气没有那么冷了,雪自然就无法形成。
同理,在炎热的夏天,大地的气温急剧上升,但环抱着旧金山的水域却可保持凉爽,水域上方较冷的空气流向内陆,就有了旧金山闻名遐迩的夏季雾,以及那句我经历过的冷的冬天是在旧金山的一个夏季。
The coldest winter I ever saw was the summer I spent in San Francisco.这句话据说是马克吐温说的,但未经考证。
一年到头只分雨季与旱季的旧金山并不是我的理想型城市。我喜欢的城市,应该是四季分明的,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冬天可以很长,不冬眠的小动物在雪地里留下一串顽皮的爪子印。
没有雪,总是很遗憾。虽然起初我也不大明白遗憾来自哪里。
我近再读王小波的《万寿寺》,在四方皆白,雪片像云朵一样绽放的长安城里留下眼泪。在差不多同一段时间内,我终于读完了在书单上停了许久的《乞力马扎罗的雪》,在读到直升机向高耸宏大、无限宽广的乞力马扎罗方形的山巅飞去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我对不下雪的遗憾来自理想主义。
每个人可以对雪赋予不同的含义,但在种种感知与臆想中,总有一脉是相通的那就是理想主义。雪是干净的、带着消除性质的。雪落下来,覆盖大地的轮廓与脉络。过去渗透进土壤,汇成地下河。雪与沉重的记忆相对抗,不管这记忆是个体的还是集体的,是来自旧乡的,还是嫁接于移民城市之上的。
这样一场雪是生命前行所需要的。来年春至,积雪消融,你将看到一个崭新的平原。
对桑宜来说,她在向寅身上看到的生存与怜悯、猛虎与婴孩的那一面,终如雨落清池,合二为一。对她来说,生活负重前行,它不会完美,但她充满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