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明萬曆年間，羅明堅（Michele Ruggleri,1543-1607）、利瑪竇（Matteo Ricci,1552-1610）等批西方傳教士來華，並約在萬曆十二年（1584），撰成並刻印了號稱西士華文著述之書 的《天主聖教實錄》。此後僅三十年的萬曆四十三年（1615），一部西學文章總集《絕徼同文紀》即已誕生。全書以輯錄明代後期的西學漢籍序跋為主，很大程度上可將其看作一部序跋集，此外也兼收一部分涉及天主教、傳教士的奏疏公文與護教文章。王重民先生曾評之曰：陳援庵先生有仿《釋氏弘明集》編輯《天教弘明集》的意思，這部《絕徼同文紀》，真是援庵先生所想像的《天教弘明集》了。 至於清康熙年間，又由《絕徼同文紀》衍生出了另一部同類著作《天學集解》，收錄文章數量超出前者數倍，可謂蔚為大觀。此外，在清代前期，還出現了《天主聖教書目》、《曆法格物窮理書目》等西學典籍專科目錄，《福州府欽一堂書板目錄》等刻書目錄，與《耶穌會西來諸位先生姓氏》等西人著述目錄。這些序跋集與目錄的出現，反映出西學在明清之際的蓬勃發展，特別是西人與西學的著述，數量上由少至多，類型上由單一走向多元的趨勢。在研究明末西學漢籍刊刻流傳與西方思想文化入華方面，具有不容忽視的價值。
一、《絕徼同文紀》之編者
《絕徼同文紀》之編者，自從王重民先生《評〈楊淇園先生年譜〉》定為楊廷筠後，歷代學者多無異說。王卓《論〈絕徼同文紀〉對西學漢籍的整理》（東北師範大學2017年度碩士論文），更是拿出一章的篇幅對楊氏生平進行論述，似乎此說已成定論。但值得注意的是，無論是法國國家圖書館藏明刻二卷本，還是日本藏明刻五卷殘本與摘抄本，卷前都沒有題作者名。意大利傳教士艾儒略（Giulio Aleni,1582-1649）口述、丁志麟筆受的《楊淇園先生超性事蹟》，記載其著述有《代疑編》、《代疑續編》、《聖水紀言》、《西學十誡注解》、《西釋辨明》、《廣放生說》 ，並未提及《同文紀》。比利時學者鐘鳴旦（Nicolas Standaert）舉楊氏《代疑編》曾言及該書，以證其為《同文紀》之編者 。但今按其文，僅云：自乙卯以前，朝貴咸尊利氏學，以序贊相贈，如《同文紀》所載，推評揚詡，且擬於聖、侔於畸，何曾有疑？ 也未明言為何人所編。推想起來，諸家之所以將此書歸為楊廷筠之作品，很大程度上是由於其卷前有萬曆四十三年（1615）楊氏序文。其序中有一段話，頗值得注意：
今其國人稽顙闕廷，尚方賓禮之恩賚有加，高賢大良樂與交遊，索其攜來圖籍，華言譯之，成如干種。見者歎為奇絕，爭售諸梓，洋洋纚纚，成一家言。而同志者又慮簡帙浸多，難以遍閱，復梓其題贈之文，揀珠昆侖，搜玉縣圃，無非維駒及烏之意，良亦勤矣。
此段序文明言編《同文紀》之人，乃是楊廷筠之同志者，並非楊氏本人。這一點神田喜一郎已經注意到，其在《〈絕徼同文紀〉解題》中，即指出：圖書寮本與內閣文庫本均未題編者，只有卷前楊廷筠序文中提到本書編者為其同志，其姓名尚不清楚 。惜此前學者均未注意這一觀點。
從楊氏序文來看，編輯《同文紀》之同志，應是與其交好的中國文人天主教徒。由此推測，似乎李之藻是較為可能的編者人選。李氏與楊氏交往密切，在其受洗入教過程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且在明末編刻西學漢籍多種。《同文紀》早的版本，收文約六十篇（詳情見後），其序跋部分涉及到十八種著作，即：《天主實義》、《畸人十篇》、《交友論》、《萬國坤輿圖》、《二十五言》、《幾何原本》、《勾股義》、《表度說》、《天問略》、《簡平儀說》、《測量法義》、《泰西水法》、《七克》、《聖水紀言》、《同文算指》、《渾蓋通憲圖說》、《測候圖說》、《圜容較義》。其中十五種後被李氏編入《天學初函》中，其餘《聖水紀言》與《萬國坤輿圖》均有李氏序文，與李氏找不出聯繫的，僅有已亡佚的《測候圖說》一種。尤可注意的是，其譯述之《同文算指》，亦以同文為名。其序言中所謂若乃聖明在宥，遐方文獻，何嫌並蓄兼收，以昭九譯同文之盛 ，也與《同文紀》之宗旨有契合之處。由此而言，說李之藻是《同文紀》的編者，似不無可能。
然而，此推測有一不足之處：楊廷筠在為《同文算指》所作序文中，屢稱李水部為推《算指》、振之夙稟靈心 ，均明言李之藻姓名。以此推之，《同文紀》如確為李氏所編，則楊氏作序時似不應不稱其名，而籠統稱之為同志。從這一點來看，還存在著另外一種可能性，即《同文紀》為若干中國教徒集體編纂。《幾何原本》卷前列有考訂校閱者許樂善、周炳謨、張萱、黃建衷、姚士慎五人，而徐光啟序言稱因偕二三同志刻而傳之 ，《同文紀》的情況可能與之類似。總之，由於材料缺乏，《絕徼同文紀》的編者究為何人，目前仍待進一步研究，但其非楊廷筠所編，則是可以肯定的。
二、《絕徼同文紀》的版本
目前所知，《絕徼同文紀》傳世的版本有四種，其中僅有法國國家圖書館藏刻本一種，相對較為完整。該本今館藏號Chinois 9254，早見於儒蓮（Stanislas Julien,1797-1873）《皇家圖書館中文、滿文、蒙文和日文新藏書目錄》（Catalogue des livreschinois, mandchous, mongols et japonais du nouveau fonds de la Bibliothèque Impériale）之著錄（舊編號3341）。該目錄約編於1853年，可知該本在此之前已入藏法國。書衣鈐IHS橢圓印章，蓋為法國耶穌會舊藏。全書一冊，半頁十行二十一字，總計收錄各類文章七十九篇。卷前有萬曆四十三年（1615）楊廷筠《絕徼同文紀序》，以及《絕徼同文紀目錄》。《目錄》分二卷，卷上為題贈，包括西學漢籍序跋七十篇，與《天教駢述》、《用夏解》、《答鄉人書》三篇論天主教文章。卷下為公移，包括奏疏、碑記、公文七篇，其中《順天府給文看守執照》一篇有目無文。正文不分卷，其中《天教駢述》一文為補抄，其餘刻印部分，乃用兩種字體刻成，詳見下文。
除了此本之外，《絕徼同文紀》的其他三種版本情況如下：
，五卷殘本。此本藏日本內閣文庫（館藏號307-0100），全書一冊，半頁九行十九字。卷前鈐林氏藏書印，乃林大學頭家舊藏。卷前有楊廷筠序，但僅殘存第五至七頁。正文存十九篇，具體篇目如下表所示：
序號 標題 作者 卷數 頁數 是否見於明末刻本
1 七克篇序 陳亮采 卷一 41-43 是
2 七克自序 龐迪我 卷一 44-47 是
3 西聖七編序 彭端吾 卷一 48-49 是
4 聖水紀言序 李之藻 卷一 65-67 是
5 用夏解 張賡 卷二 1-3 是
6 答鄉人書 劉胤昌 卷二 4-5 是
7 天學初函序 李之藻 卷二 25 否
8 譯幾何原本引 利瑪竇 卷三 3-10 是
9 幾何原本雜議 徐光啟 卷三 11-13 是
10 輿地全圖總敘 馮應京 卷三 14-16 是
11 題萬國全圖 艾儒略 卷二 99-100 否
12 題萬國二圜圖敘 徐光啟 卷三 27-28 是
13 水法本論 熊三拔 卷三 66-68 是
14 兩儀玄覽圖序 常胤緒 卷二 91-92 否
15 兩儀玄覽圖敘 侯拱辰 卷三 93 否
16 西儒耳目資序 張問達 卷四 19-20 否
17 欽敕大西洋國士葬地居舍碑文 王應麟 卷五 14-17 是
18 南昌府公移 蘇宇庶 卷五 27-28 是
19 禮部批准旅資執照 卷五 31-32 否
此外，梵蒂岡圖書館藏《大西西泰利先生行跡》（館藏號Borg.cin 350.3）卷末，也附有五卷本的一些殘葉，包括吳道南《禮部為給地收葬一本》（卷五第十至十三頁）、王應麟《欽敕大西洋國士葬地居舍碑文》（卷五第十四至十七頁），後一文與日本藏五卷殘本重合。經比對，二本應為同一版本。
第二，日本摘抄本。此本藏日本早稻田大學，乃日人矢野容齋所抄。全書一冊，半頁十行二十一字。卷前有《絕徼同文紀取要目錄》與楊廷筠《絕徼同文紀序》，另有奏疏四段，王雯璐考得其節錄自《禮部為明曆法一本》、《禮科為訂正曆法一本》、《禮部為給地收葬一本》 ，甚是。書中收錄《絕徼同文紀》中西方科技類序跋二十五篇，計有：李之藻《題萬國坤輿圖》、楊景淳《題萬國坤輿圖》、祁光宗《題萬國坤輿圖》、吳中明《題萬國坤輿圖》、陳民志《跋萬國坤輿圖》、利瑪竇《題萬國坤輿圖》、利瑪竇《譯幾何原本引》、徐光啟《刻幾何原本序》、徐光啟《勾股義序》、徐光啟《勾股義》、李之藻《表度說序》、熊明遇《表度說序》、周子愚《表度說序》、周希令《題天問略》、孔貞時《天問略小序》、王應熊《刻天問略題詞》、陽瑪諾（Emmanuel Diaz,junior,1574-1659）《天問略自序》、徐光啟《簡平儀說序》、徐光啟《題測量法義》、楊廷筠《同文算指通編序》、徐光啟《刻同文算指序》、李之藻《同文算指序》、李之藻《渾蓋通憲圖說序》、王臣夔《題測候圖說》、李之藻《圜容較義序》。卷末記存目篇章曰：
《絕徼同文紀》中，抄出係於曆象、算數者而載之右，其餘略焉。其所略之目列於左。《天主實義》二條。《畸人十篇》五條。《交友論》一條。《二十五言》二條。《泰西水法》四條。《聖德來遠》一條。《七克》十五條，伏傲、平妬、解貪、熄忿、塞饕、坊淫、策怠。《聖水紀言》一條。《天教駢述》一條。共計三十二條略之。
其後又有矢野容齋跋文，題元文紀號之初孟春之日容齋書，可知此本應抄於元文元年（1736）。早稻田大學圖書館著錄作元文二年（1737），不知何故。另有古賀侗庵抄本，藏宮內廳圖書寮 ，今未見。
第三，法藏抄本。此本亦藏法國國家圖書館，附於前述刻本之後，合為洋裝一冊，半頁九行十九字。內容為《禮部為明曆法一本》、《禮科為訂正曆法一本》、《禮部為給地收葬一本》、《欽勅大西洋國士葬地居舍碑文》、《南昌府公移》、《禮部給文看守執照》，相當於法藏刻本後的六篇文章，即《目錄》列為卷二的部分。從文字異同及抬格的情況來看，大約即是從法藏刻本抄出。書衣簽墨筆題書名，下題卷五。
以上四種版本，學界普遍認為種法國藏刻本，其刊刻時間即為楊廷筠作序的萬曆四十三年，乃本書之初刻本。但實際情況恐並非如此。通觀此本，有一極為明顯的特點，即：除了熊士旂《天教駢述》一文為補抄外，其餘刻印部分，行款雖同，而版式字體卻有所不同，一部分為無行格的寫刻體，另一部分則為有行格的匠體字。其中寫刻部分17篇，目錄如下：
序號 篇名 作者 原書次序 版心頁碼
1 實義序 顧鳳翔 卷一之3 17-18
2 天主實義重刻序 李之藻 卷一之4 無（19-20）
3 重刻天主實義跋 汪汝淳 卷一之5 無（21）
4 畸人十篇序 劉胤昌 卷一之7 15
5 山海輿地全圖總序 馮應京 卷一之13 1、無（2）
6 地輿萬國全圖總說 利瑪竇 卷一之14 墨釘（8）、9-10、無（11）
7 題萬國圖小序 程百二 卷一之15 墨釘（4）
8 方輿勝略引 王錫爵 卷一之16 3
9 題萬國二圜圖序 徐光啟 卷一之17 墨釘（5-6）
10 題萬國小圖序 張京元 卷一之23 7
11 幾何原本雜議 徐光啟 卷一之29 無（22）
12 西聖七編序 彭端吾 卷一之52 12、墨釘（13）
13 西聖七編跋 樊鼎遇 卷一之61 14
14 西士超言小引 張汝霖 卷一之70 16
15 用夏解 張賡 卷一之72 1-3
16 答鄉人書 劉胤昌 卷一之73 21
17 南昌府公移 卷二之4 19-20
除此之外，全書卷前的目錄亦為寫刻體。其餘匠體字部分，版心僅上題書名，而無頁碼。文字排列歪斜，欄線不清，墨色濃淡不均，板框連接處可見明顯縫隙。字體粗劣，較寫刻部分遜色很多。某些篇目版心所題絕徼同文紀且誤作絕徼文紀同 ，頗疑此部分為活字印刷，排版工人排字有誤，才會出現此種情況。
法藏刻本以兩種不同的字體，刻印一部完整著作的情況，頗值得深入思考。特別是在與日本早稻田大學藏摘抄本對比之下，更能看出問題所在。上文已經闡明，該本收錄西方科技類序跋二十五篇，存目三十二篇，卷前另有自三篇奏疏中節錄之文。以此計算，摘抄本所據的《絕徼同文紀》，至少應包括六十篇文章。其中摘抄本全文收錄的二十五篇序跋，以及節錄的三篇奏疏，皆已見於法藏刻本。存目的三十二篇，只列出某書序跋若干篇，而不列具體篇名。通過與法藏刻本的比較，可見其中一部分在數量上能與之對應，如摘抄本列有《二十五言》二條，而法藏刻本即收錄《二十五言》序跋二篇。但亦有不能對應者，如摘抄本載《天主實義》二條，而法藏刻本《天主實義》序跋五篇，多出三篇。參考上文所列法藏刻本寫刻篇目，可以發現，凡為法藏刻本較摘抄本多出的存目篇目，其數量恰能與寫刻篇目相對應，具體情況可見下表：
摘抄本存目 法藏本 法藏本寫刻篇目
《天主實義》二條
五條（多三條） 顧鳳翔《實義序》
李之藻《天主實義重刻序》
汪汝淳《重刻天主實義跋》
《畸人十篇》五條 六條（多一條） 劉胤昌《畸人十篇序》
《七克》十五條 十七條（多二條） 彭端吾《西聖七編序》
樊鼎遇《西聖七編跋》
此種情況似乎說明，矢野容齋在摘抄《絕徼同文紀》時，沒有看到以上六篇寫刻的序跋。再將摘抄本全文收錄的序跋與法藏刻本相比較，也能看出類似的現象。例如，摘抄本收錄了李之藻、楊景淳、祁光宗、吳中明、陳民志、利瑪竇對《萬國坤輿圖》的序跋六篇，而法藏刻本在李之藻序後尚有徐光啟《題萬國二圜圖序》，在陳民志跋後有張京元《題萬國小圖序》，此二文摘抄本未收，恰為寫刻。又如摘抄本收利瑪竇《譯幾何原本引》與徐光啟《刻幾何原本序》，而法藏刻本于其後尚有徐光啟《幾何原本雜議》，同樣為寫刻，摘抄本即未收。由此可以推測，法藏刻本所有的十七篇寫刻文章，應該都不見於摘抄本所據之本。
除去寫刻的這一部分之外，法藏刻本剩餘的六十一篇匠體字序跋文章，有五十九篇，為摘抄本或錄全文，或予存目，補抄的《天教駢述》也見於摘抄本的存目。僅《欽勅大西洋國士葬地居舍碑文》、《禮部給文看守執照》尚需討論。此兩篇文章中，《欽勅大西洋國士葬地居舍碑文》撰于萬曆四十三年（1615）三月，是否見於摘抄本所據之本，尚不能肯定。《禮部給文看守執照》成于萬曆四十五年（1617），則可能為後來補入。因摘抄本卷前有楊廷筠序文，與法藏刻本同題萬曆四十三年冬月，在此之前。雖然古代典籍中，作序在前、成書在後的情況並不少見，但摘抄本所收六十篇文章，其撰述時間可考者，晚為陽瑪諾《天問略自序》的萬曆四十三年八月 ，仍比楊序略早。其撰述時間不甚可考的，大致也都在楊序之前。如李之藻《聖水紀言序》，只說西賢入中國三十餘年 ，而未言具體作序時間，但序言中提到的《天主實義》、《畸人十篇》、《二十五言》、《七克》、《幾何原本》、《天問略》、《表度說》諸書，全部成于萬曆四十三年之前，李氏序估計也不會晚於此年。比較有疑問的，只有熊士旂《天教駢述》。此文在熊氏另一著作《策怠警喻》卷前序言中曾有提及，萬曆四十七年（1619），熊氏于杭州見楊廷筠、李之藻，《策怠警喻》成於此後 。但熊氏、楊氏序文中，只說士旂偶駢述西學一篇，辱嘉與知言、熊子先有《天教駢述》，膾炙人口 ，據此只能知道《天教駢述》早於《策怠警喻》，而不知其具體撰述時間。《天教駢述》中雖然說到四十載後先諸友，十數人彼此異邦 ，但也不能簡單地以利瑪竇來華的萬曆九年（1581）向後推四十年，得出此文約作于天啟元年（1621）左右的結論。《聖水紀言》中曾言利西泰來中國已三十餘年，又先利而來通者四十餘年 ，不能排除熊氏以先利而來通者計算的可能，因而也不能必其成于楊序之後。綜合以上論述，可以推測，摘抄本所據之《同文紀》，所收文章應該都在楊序的萬曆四十三年冬月之前，如此則成于萬曆四十五年《禮部給文看守執照》，就不應該包括在此本之內。
總之，《絕徼同文紀》的早刻本，應是一種包括約六十篇文章的版本，亦即日本藏摘抄本所據之本，其刊刻時間應在卷前楊廷筠序文所題的萬曆四十三年冬月後不久。法國國家圖書館所藏的刻本，已經是一個後出的增補本，增補的篇目，至少包括該本中以寫刻體刻印的十七篇文章與《禮部給文看守執照》。其出現的時間，很可能晚至天啟之後，因寫刻文中有張賡《用夏解》一篇，而張氏至天啟元年（1621）方接觸到天主教 。目前能查找到的有關此增補本的早記載，為明人馬朴《與譚廣文論崇奉西教書》，謂譚生贈其《絕徼同文紀》，中有顧鳳翔《實義序》，正為法藏刻本增補的十七篇寫刻體文章之一。馬氏于萬曆四十二年（1614）由襄陽府知府升任雲南按察司副使，四十四年（1616）告歸 ，崇禎六年（1633）卒 。文中言僕淺陋老腐，雅不敢是非人 ，玩其詞意，應是作於告歸之後的晚年，據此亦可大致推斷增補本出現的時間。贈書之譚生，蓋即顧鳳翔序文中提到的韶有譚生某某，則此增補本的出現，可能與其有一定關係。綜合來看，將其刻印時間定於明末較為合適。
法藏刻本為何以兩種不同的字體刻印？推測起來，可能是由於該本非一時一地刻成。明清之際西學漢籍中，有一部分為募資陸續刻成。如法國國家圖書館藏《開天寶鑰》（館藏號Chinois 7043），卷前目錄列出十五篇文章，其中《景教碑頌解》、《澳門記》等五篇下注未刻，此二文書中所收者為抄本，而于文前注明此篇募刻。可見此書是由編者募資，分別刻其中一篇或幾篇，後湊成一部完整的著作。法藏刻本大約也是此種情況。該本中各篇文章均不相連屬，哪怕前一篇文章之末尚剩餘大半頁，後文也要另起一頁，而不接刻，應該就是為了方便分篇募刻。其卷前目錄雖然分二卷，但卷中並沒有卷端題名，標明卷一卷二之起訖，更能說明並非整卷刊刻者。其寫刻部分篇目版心的頁碼，與實際排列次序並不相同，如馮應京《山海輿地全圖總序》與張賡《用夏解》，頁碼皆自一始，而這兩篇文章，並不是卷一、卷二的篇。其頁碼雖然多有空白和墨釘，但亦有不少能夠連排。據此推斷，似乎該增補本原擬將新收入的篇目單獨立卷，且很可能至少要另補二卷，後來才改為與原來的篇目混排。卷前目錄為寫刻，且次序能與正文對應，說明目錄為後編刻而成。但按其目錄，卷上卷下篇幅相差極大，卷上收文章七十三篇，卷下並有目無文者也僅七篇，很不合理。可能卷下原本還編有其他文章，後因募集不到足夠資金，只得放棄不刻，將已刻的篇目草草刻成目錄了事。其目錄卷一的後四篇文章，即《西士超言小引》、《天教駢述》、《用夏解》、《答鄉人書》，標題作小字刊刻，恐是由於其中兩篇文章，在目錄已刻完後方才補入，只得將目錄修版，將四篇文章的題目擠入兩行之內。總之，法藏刻本雖為目前所見相對完整之本，但實際並不十分完善。
此外，關於五卷本的情況，也有一些值得探討之處。日本內閣文庫藏殘本，只存十九篇文章，加以梵蒂岡圖書館藏殘葉中的《禮部為給地收葬一本》，共得二十篇。此外，利類思（Louis Buglio,1606-1682）《天主正教約徵》中還有一段論述：
其二論司教之人，言行相符與否。此不敢自言，恐難逃自譽之罪。惟引《絕徼同文紀》中，明徐公光啟、楊公廷筠二人之言 。
以下所引徐、楊二人之文，出自《辨學章疏》與《鴞鸞不並鳴說》。這兩篇文章，不見於法藏刻本，很可能出自五卷本。五卷本目前可考的篇目，大略止此。其刊刻的時間，內閣文庫定為明代。按其所收文章中出現晚者，為天啟六年（1626）《西儒耳目資序》與《禮部批准旅資執照》，該本編刻更在其後，至少應成於明末，甚至有可能晚至清初。因卷前楊廷筠序文，法藏刻本題萬曆乙卯冬月浙人鄭圃居士楊廷筠撰，此本則將萬曆乙卯冬月六字刪去，似有避諱之意。
從形制上來看，五卷本比法藏刻本規整了不少。張賡《用夏解》為該本卷二之首，文前題絕徼同文紀卷二，說明各卷端都有題名。其版式一律為左右雙邊，版心題書名、卷數、頁數亦均完備。卷中逢天主、上帝等詞，皆空一格。但也有一些不盡完善之處，如常胤緒《兩儀玄覽圖序》為卷二第九十一至九十二頁，緊接其後的侯拱辰《兩儀玄覽圖敘》頁數題九十三，卷數卻題為卷三，顯然有誤。該本現存卷三的《譯幾何原本引》、《幾何原本雜議》、《輿地全圖總敘》、《水法本論》四篇文章，版心全部為白魚尾，而侯氏文為黑魚尾，益可見其不屬卷三，三應為二之誤。
......
本次對《絕徼同文紀》等一系列著作進行合併整理，一方面因諸書傳本多在海外，學者利用不便，整理後可略省翻檢之勞。另一方面，也希望能通過此批序跋與目錄，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明清之際西學漢籍在華刻印、流傳的情況與其影響。整理過程中，得到諸多師友的幫助指導。北京外國語大學張西平教授，將其所藏的《天學集解》複印件舉以相贈。此複印件似是從膠捲付印，因原書裝訂原因，中縫壓字嚴重，部分頁面靠近中縫的兩行幾無一字可辨。張教授曾專程派人到俄羅斯抄補缺失文字，使其藏本成為國內難得一見的較為完善之本，為整理工作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其後香港中文大學宋剛教授，又將其到訪俄羅斯時所獲得的一個電子版慷慨贈予。此電子版雖亦有中縫壓字問題，但清晰度較複印件為佳。通過參酌二本，《天學集解》的整理工作才終完成，謹於此向二位教授的大力支持深致謝意。不足之處，敬請讀者批評指正。
北京外國語大學國際中國文化研究院 謝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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