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冀中平原的白洋淀边上,有个小水庄子。这庄子有个古怪的名字,叫作鬼不灵。在抗日战争年间,就在这个庄子上,一个有趣的故事开头了。单说这鬼不灵西北角上,有一户小小人家,一带短墙围起个小院,坐北朝南两间草房。栅栏门朝西开,左右栽着四棵杨柳树。从门往西五十步光景,便是白洋淀的一个浅湾,一片葱茏茂密的芦苇,直从那碧琉璃似的淀水里蔓延到岸上来……
徐光耀,笔名越风,1925年出生,河北雄县人, 作家、电影编剧家,被人们亲切地称为“小兵张嘎之父”。1938年十三岁时参加了八路军,同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曾任河北省文联党组书记、 。著有长篇小说《平原烈火》,中篇小说《小兵张嘎》《冷暖灾星》,电影文学剧本《小兵张嘎》《望日莲》,散文集《昨夜西风凋碧树》等。近些年又出版了《徐光耀文集》和《徐光耀日记》。
插画:王重圭,笔名:霄九、重九、笑酒,上海美术家协会会员,1954年生于浙江宁波。从事连环画创作30余年。代表作有《将相和》《郑成功收复 》《浦江红侠传》《王昭君》。
小嘎子捧着鸡蛋又往里闯,却给那小子拿刺刀顶着胸口,又顶出来。看样子,他是成心不让进去了。小嘎子心里火辣辣的,真想咬他一口。但他却笑着兜个小圈,仍赖在门道里,不时把眼往院里偷瞧。只见葡萄架下,迎着二门摆了一张八仙桌,周围几把太师椅子,上面坐着几个穿漂白褂的,正座上是个戴眼镜、留两撇断梁胡的家伙。桌上已经摆着三个酒瓶,两碟小菜,一把瓷壶,几盏细碗。“保长”和“联络员”纯刚大伯,都欠身在一旁的板凳上陪着。灶上的厨子,跑上跑下,摆菜端茶的直忙活。而韩家那只叫“小虎”的大狗,围着桌子,正吐舌咂嘴,不时把鼻子伸到断梁胡的白手上闻一闻,惹得那小子躲着身子直瞪眼。
小嘎子再往房上看,灰捶顶上,来来往往净是“白脖”。看情形,伪军的大部分都屯在这儿了。
那个“红眼儿”却是可恶透了。他总是黑丧着脸,不时翻着眼珠子瞄他几瞄,半点疏通一下的意思也没有。小嘎子却大大咧咧地毫不在乎,老是咪嘻咪嘻地朝他笑,尽管“红眼儿”一直在找斜碴子,还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正在这时,“联络员”纯刚大伯拿着块棒子面饼子,一路倒退着,把“小虎”引逗出来了。才到门口,猛一眼看见了小嘎子,惊得一愣。小嘎子可不容他发呆,忙从从容容走上去求救说:“纯刚大伯,这是‘太君’叫我找的鸡蛋,可这老总硬是不让我进去,你给说个情儿吧。……” 纯刚大伯正怕他闯祸呢,哪懂他的来意?连忙把鸡蛋一接说:“交我给你传进去算了。给你这块饼子,把‘小虎’看住。里头快开席了,这东西净在那儿捣乱!”说着,端了鸡蛋就进去了。害得小嘎子泪花儿都冒上来。可是,有“红眼儿”在一边看着,又不能追上去把他叫住,眼睁睁把个进院的机会错过了。
“小虎?”可不管这一套,它把尾巴摇得羽扇儿似的,两只眼死死地盯着那块饼子,冲着小嘎子探爪伏腰地撒贱儿。小嘎子信手掰下一块,往半空里一扔,它就提起前爪,纵脖子一吞,咂咂几声,便咽进肚里去了。小嘎子心里陡然一动,霎时间,他眯起大眼,小红舌头一连在牙缝里逗了好几逗。他转眼看“红眼儿”,那小子正懒懒地打哈欠,手里夹着根烟卷,摸摸索索地在找火。小嘎子忙从兜里掏出火柴,划着,捧了过去。
“也给我根儿抽吧,老总。”小嘎子一边给他点烟,嬉笑着央求说。
“那不有烟头。”“红眼儿”鼻子里喷着烟,一翘下巴颏说。果然,门道里扔着半截烟头。小嘎子上前拾起来,故意找着“红眼儿”对火。可是,那小子忘恩负义地闪到墙角里去了。真是事有凑巧,恰在这时,从东来了一群鬼子,前头那个,巴斗脑袋,蛤蟆眼,一撮小黑胡,牵着条滚瓜肥的大洋狗,直朝大院里走来。小嘎子先看见了,便唱歌似的拍着手嚷道:“快来瞧,快来瞧!嗨,有位‘太君’来到了!”“红眼儿”听了,忙一探头,鬼子已到了跟前,慌的把烟卷一扔,咔地就是一个立正,瞪起一对珊瑚烂眼,目送鬼子进门。小嘎子忙拾起烟卷,往他背后一站,一面也瞪着眼目送鬼子,一面把烟头悄悄点在“红眼儿”的后襟上。不一会,那衣襟便冒开烟了。
鬼子们都拿着不屑旁顾的盛气架子,咔咔地走进门去。小嘎子忙趁势退开些,迅速把自己的烟头对燃,又把烟卷还了“红眼儿”。“红眼儿”却因差点儿误了差事,挪到大门外去了。小嘎子便留在门道里,继续引逗着“小虎”打滚儿玩。玩着玩着,他把眼一溜,又唱歌似的叫起来了:“快来瞧,快来瞧!……” “红眼儿”忙一探头,他却笑着伏在狗身上,接着唱道,“嗨,大狗长了一身毛!”“红眼儿”啐他一口,又把脖子抽回去。
忽然,“红眼儿”抽着鼻子,围着自己的屁股团团打起转来。终于发现后襟上正在呼呼冒烟,忙一面骂着,急往下解 袋。小嘎子一见,又唱道:“快来看,快来看——嗨,黑鸡下了个白鸡蛋!”“红眼儿”正忙着灭火,哪里顾得上他。小嘎子可毫不怠慢,忙掏出那挂“柳条鞭”,三缠两绕,拴在狗尾巴上,用烟头往药捻上一点,但听得哧的一响,他便举起饼子,晃一晃,照直扔进了二门。“小虎”腾起身子,虎扑狼奔,风似的追了进去。疾能生风,风又助火,叭的一声,大盖 一般,在“小虎”后腿上炸响了。那狗大吃一惊,哧溜一声就往八仙桌子底下钻,不想叭叭又是两声,它猛地一蹦又蹿出来,直从巴斗脑袋的头上纵了过去。接着劈劈啪啪一阵乱响,烟火和狗毛齐飞,崩得鬼子、“白脖”东仰西翻。那只大洋狗一见,忽地跳起,照“小虎”汪地就是一扑。“小虎”越发毛了,一纵身,蹿上了桌子,“哗啦啦!”碟翻瓶倒,碗碎壶飞。两条狗,一前一后,一跑一追,管什么桌子板凳,直从人群中钻来窜去,那“鞭”就在人群中劈啪爆响;鬼子、“白脖”你爬我滚,躲闪不迭。满院子烟团朵朵,碎纸纷飞,直比烧了 仗市还热闹。巴斗脑袋拔出手 ,照着“小虎”叭叭就是两 , 声与鞭声混在一起, 分不出真假了。
门道里的小嘎子,忍着一股一股肠子疼,喊声:“老总!‘太君’们自个儿跟自个儿打起来了!”撒腿往外就跑。没等“红眼儿”醒过神来,他已拐过碾子,进了榆司门。这才抱着肚子,笑得一路打跌,好不容易才找到了洞口。可是,洞口的战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