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主
顾夕意识到,虽然这是两人第一次分开,但她却从来没有了解过周扬的内心。七年的时光如白驹过隙,他们在日常生活中形影不离,心思却已经如同两颗浮尘,在人世间被风吹散。
引子
在阳光无法抵达的海洋深处,一粒珍珠般大小的半透明球体随着洋流浮沉游弋。
它在珊瑚礁附近打了个旋儿,又朝着铺满细白沙粒的海床俯冲下去。一股向上的气流吹动了它所在的水域,它颤动着,忽快忽慢地上升,遨游过一尊尊人形的物体这些物体站立在海底,手拉着手,从头到脚覆盖着深色的海藻和藤壶在更接近海面的地方,阳光透过碧色的海水,仿佛一根根金丝银线在操纵着这粒小小的微尘、这具漂荡在无垠世界里的傀儡。
然而它是有生命的。
当一群鱼类经过的时候,它那看似漫无目的的漂游便结束了。它轻柔地靠近一条鱼,无声无息地钻进鱼鳃。
这之后发生了什么?
它苏醒了。那莹白的、珍珠般半透明的身体从内部开始成熟,如同上帝在伊甸园里造出亚当,又以亚当的一根骨头造出了夏娃它在鱼鳃这片方寸之间的伊甸园里首先成为一个雄性,接着又成为一个雌性。它雌雄同体,与自己交配。
现在,它已经是一只成年的黄玉色缩头鱼虱了。它伸出了许多带钩的触爪,攀在了鱼舌根部,贪婪地吮吸着鱼的血液。几天之后,鱼舌萎缩了。
无论那条鱼同不同意,它已经找到了自己的生存之道,取代了原本的器官,成了鱼的舌头。
它和鱼共同遨游在大海里,直到一艘人类的渔船经过此地。
渔船上撒下一张巨大的网。鱼对危险的来临毫不知情。
渔网慢慢收拢。连同着别的鱼、虾蟹、藤壶还有棕色的泡沫,它们有生以来第一次离开了海水,被带到了空中,又重重地落在了甲板上。
一双双手开始分拣,装箱,运送。鱼被送往码头,运到城市。缩头鱼虱静静地躺在鱼紧闭的大嘴中,它听着由空气传导到自己甲壳上的种种声响,那些声音来自人类的集市和街道这一切都和它曾经熟悉的、由海水传导的声响如此不同。
终于,鱼再次见到了天空。一个伙计站在饭店的后巷,从刚刚停稳的摩托车后座上打开了泡沫箱。伙计抓起鱼,双手握住它,匆忙跑进后厨。
厨子已经等在那里。
伙计把鱼放上砧板,厨子麻利地用刀背敲了敲鱼的头骨。在烧烫得冒着青烟的油锅前,鱼张开了嘴巴,一张一翕着。
厨房里有明亮的灯光,氤氲的烟火气,但它根本看不见这些。缩头鱼虱生来就没有视觉。
所以当一种无比陌生的、下油锅时的 滋滋声响起时,这便是它所听到的来自这个世界最后的声音。
DAY 1 3 月29 日
湛蓝的天空下,一望无际的黄沙和风蚀岩。
镜头自动对焦,扫视着这片无人之境。
拍摄者画外音: 媳妇儿,你说想要个特别的求婚。你瞅瞅这儿怎么样?像不像你那天说的那什么,火星?
镜头又扫视了一圈。四周除了无涯的黄沙和大自然鬼斧神工雕琢而成的风蚀岩,别无他物。
影片结束。
一阵螺旋桨的噪音。镜头从地平线上摇摇晃晃地升起。好像是摄像机绑在了无人机上。
空气干燥,视野清晰。
跃过无数赭色沙丘,远方地平线上出现一个渺小的人影。
无人机呼啸着飞向人影,俯冲,镜头放大。
那是一个穿着泛黄的宇航服的人。他浑身臃肿,黑色的宇航面罩上映照出黄沙与风蚀岩。他抬起头,朝着无人机挥手。
无人机飞近,他俯身从地上拾起一块大约一米长、半米宽的纸板。
镜头对焦,纸板上用黑体字写着:
顾夕同学
他将这页纸板放到脚边,双手举起第二页朝无人机方向展示:
我已老大
接着第三页:
你也不小
第四页:
认识这么久
第五页:
想请你帮个忙
他停顿了一会儿。空气中充满了螺旋桨搅动空气的声音,但又仿佛整个世界此时鸦雀无声。
他掀开最后一页,久久地举向天空:
嫁给我,好吗?
无人机绕着宇航员盘旋了一圈。
在盘旋到第二圈时,影像仿佛受到某种信号干扰,突然扭曲,持续三秒。黑屏。
无人机的螺旋桨声渐渐变成了越野吉普的引擎声。
顾夕在颠簸的吉普车副驾上醒了过来。她睁眼看看窗外,夕阳正悬垂在远方的地平线上。一望无际的赤红色戈壁就是整个世界,远远近近只有沉默的风蚀岩和它们脚下同样沉默的浓烈阴影。
收音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今年两者距离仅为5760万公里,是15 年来最近的一次。火星和地球每15 年靠近一次,最远时相距4亿公里……
第五页:
想请你帮个忙
他停顿了一会儿。空气中充满了螺旋桨搅动空气的声音, 但又仿佛整个世界此时鸦雀无声。
他掀开最后一页,久久地举向天空:
嫁给我,好吗?
无人机绕着宇航员盘旋了一圈。
在盘旋到第二圈时,影像仿佛受到某种信号干扰,突然扭曲,持续三秒。黑屏。
无人机的螺旋桨声渐渐变成了越野吉普的引擎声。
顾夕在颠簸的吉普车副驾上醒了过来。她睁眼看看窗外,夕阳正悬垂在远方的地平线上。一望无际的赤红色戈壁就是整个世界,远远近近只有沉默的风蚀岩和它们脚下同样沉默的浓烈阴影。
收音机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声音:今年两者距离仅为5760万公里,是15 年来最近的一次。火星和地球每15 年靠近一次,最远时相距4亿公里……
顾夕的脸此刻看起来憔悴而狼狈。车窗外,在她与夕阳之间横亘着的那片不毛之地,一如录像中的景象。
顾夕定了定神,仔细回忆着。不,那不是录像,那只是她支离破碎的梦境。
她听到后座传来老宋和大趸儿的声音,两人似乎在讨论着头天晚上在西宁吃坏肚子的事。顾夕扭头,瞄了一眼驾驶座上正在专心开车的顾北。她的大脑慢慢活了过来,眼前的一切终于变成了某种可以被理解的事实三天前,顾夕的丈夫周扬失踪了。而他们这一车人,是来这片戈壁寻找周扬的。
在无人区寻人,听起来似乎很讽刺。但她必须走这一趟。
3月27号是个周二,顾夕早上醒来就发现周扬不见了。她拨打周扬的电话,无人接听。
清晨六点四十五分,顾夕照常坐上去大兴校区的校车,当天她一共要给大二和大三的学生上八堂选修课。可直到她下班回家后,周扬也一直没有出现。
3月28号早上,顾夕依旧联系不上周扬。这很反常,因为自打两人认识以来,周扬从来没有这么长时间不告而别过。
顾夕和弟弟顾北起了争执,顾夕打算在周扬失联满24 小时后就去派出所报案,顾北却觉得她小题大做。
你俩是不是吵架了?顾北在电话那头试探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