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住光/
舟自横
近几年,我基本放弃散文写作。大抵原因有二:一是我的散文基本都是激情写作,耗时耗力,不如诗歌来得痛快;二是人的记忆有限,乡土散文写作会达到记忆与技术的极限。记得有人说过,人的童年和少年的记忆,20万字就已经足够了。倘若再写下去,如果不改变语言与叙事方式,便会穷途末路。对此,我深以为然。
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乡土与乡情之类的散文。这类散文,往往能够找到时代的共同记忆。尽管生活环境千差万别,但每个人的青春模样大抵一致,无论生活还是学习。看着这些文字,与其说是在阅览别人的生活,不如说是在寻找自己的影子。
我与张老师算是同龄人。正因为如此,她的散文散发出来的气质、风貌、魂魄,与我的生命历程有些契合。
她收入集子中的散文,我以前读过一些,再读,会觉眼前一亮,她越写越好。无论语言的准确与练达、结构的敞开与收敛、立意的宽阔与高蹈,还是叙事的沉稳与清晰,都恰到好处,像一缕缕微光穿过琐碎的生活尘埃。
因为偶尔写诗,便喜欢语言的特质,包括散文。我阅读散文有个习惯,看几行开头和几行结尾,对作者的基本功力便略知一二。尽管我个人散文写作算是刚刚入门。
好诗歌是无理而妙,所谓的无理而妙是诗之奇趣构成的原则之一。对于散文而言,也是如此。泥古循法的散文,看起来很周正,但毫无生气可言,也少了新意与突围。散文是没有窄化、没有体裁、没有边界的,所谓形散而神不散,说的正是这样的奥义。
看来,张老师已经悟透了。
匍匐于大地汲取能量,才能更好地迎风站立。从开始的乡土散文,到如今的生命体验,再到捕捉时空浩瀚里的点点星光和露水,张老师有了新的开掘与提升。而写作的自觉,更使她跨入异质的空间成为可能。
时代在变化,而散文写作处于脱胎换骨中。生命体验和非虚构散文如今大行其道,这其中有历史的因素。没有任何一个时代,像今天这样的庞杂与琐碎。大时代也好,小时代也罢,我们不得不告别那种单一的农耕生活而进入信息社会。钢铁也会哭泣或欣喜,水泥也能长出向日葵。对此,我毫不怀疑。
这个时代的写作,必须卑微地将身子沉下去,即使悲悯的笔墨,也必须像光那样进入灵魂,唯其如此,我们才不至于被文字抛弃,不至于浮光掠影在写作的大海上浪荡一生,及至虚无和消逝。
拉拉杂杂地说了这么多,有些偏离序的本意。但我想,我说的这些,既是自勉,也是对张老师未来写作的希望。
写什么、怎么写,其实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留住光。
自序
/杯水人生/
张丽英
先说说为什么要写作吧。50年间,经历了一些事儿,这些事儿仿佛在生命里睡去。50岁时,忽然醒来,生命有话要说。常言道:五十知天命。到了中年,人越来越沉默,抑或习惯了一个人化解难题,慢慢地很享受这种状态。可人是有感情的,人生也是有话要说的。在不愿说又不能不说之间,我钟情于读书和写作。
写作之后,慢慢地体会到自己所能承担之少:宇宙神秘浩瀚,云谲波诡;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瞬而逝。李贺在《梦天》诗中驰骋幻想遥望齐州九点烟,一泓海水杯中泻。九州渺小如九个小点,大海小如一杯水,每一个个体生命在宇宙中渺小到如飘浮的尘埃。可人生又是有意义的,许许多多的真情可抚慰辛劳而短暂的一生。写作,是一件有意义的事儿,至少我每每写作时都会思考,渐渐地让我和世界的距离尽可能缩短。
回望过往,我常常知足和庆幸自己生活在和平年代。50年来,作为生命的个体,我有着怎样的经历,又如何在东北的这片土地上生存;伴随着国家的日益强大,我又有着怎样的生活,以及有着怎样的生命体验。我开始了半生的回忆,也开始了对以后人生的规划。于是,生活的全部热闹和喧嚣沉静了下来,就像大海进入杯中。
全书共分三大部分,第一部分是根。主要记录了我17岁之前,20世纪80年代东北农村的生活状况,而这些是我和我的父亲张凤学、母亲张瑞芳、大弟张义国、二弟张义良、姐姐张玉珍一同经历过的。我以自己的亲身经历和视角来展现,在记录我们如根一样的真实故事的同时,也记录了我姐姐和姐夫陈家生的一些生活片段。
第二部分是我的小城。我来到这座小城,参加了工作,和爱人结婚,有了可爱的女儿。在小城中,开始了我30年的教师生涯。这座小城是中东铁路的出境点,这里有英雄嘎丽娅纪念碑,有载着小城人情感的大光明寺、北海公园的日月湖。我于青春年少时来到这里,转眼已是30个春秋。30年如一日耕耘在三尺讲台上,30年不是一个影子,更不是空白,我将个人经历和感受记录下来,也记录了小城30年来的发展变化。
第三部分是生命之声。包含我的经历,以及经由我生命的他人的经历,关于生命的路。
我曾和好朋友说过,其实我没有时间读书和写作,我写东西就像我的生存一样,都是在缝隙里活着,可我依然享受追逐光明的感觉。
我很喜欢一个词,大道至简。把一件事认认真真地做好,做到最好,像我的父亲种地那样,一切的土地都是好的,都能长出最好的粮食。日常穿衣也信奉简单就是美的道理,与人交往也喜欢简单,遇到复杂会产生障碍感。写作上,更喜欢简单地表达,《有个女人来过》简单地记录了一个女人被一个男人抛弃的故事,但我的意思是想借这个故事,提醒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都应该心怀良知。前生五百次的凝眸,换今生的一次擦肩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万年修得齐白首。既然遇见了,彼此就尽量多一些爱惜之情,以减少生命的悲凉;如果有不得已的情由要劳燕分飞,也要处理好,尽量避免人性的暴力。不能在一起了,但毕竟曾经在一起过,要记得彼此的好。
这是我开始写作之后的第一部散文随笔集,各方面都略显稚嫩,技法不足,内容上缺乏厚重感。但我写作的本意不是追求这些,我写作只求抚慰我对真的追寻。
曾读过一段话,大概意思是说,写散文随笔需要勇气,因为写作的人,将自己完完全全地暴露出来,想起来都觉得可怕。可我喜欢这真,真实的生活从来都不是容易的。张爱玲说,人生是一袭华丽的旗袍,里面爬满了虱子。人生充满了种种华丽,也需要付出种种代价,因为,人从一出生,就注定投入一个家庭,携带着结结实实的基因密码,然后会遇到很多人,会融入一个大时代。我将这些写出来,写出大时代里的一个人、一些人、一代人,发现了一杯水里蕴含着海的命运。人生的滋味是甜的,也是咸的,太多的波折和动荡,都藏在波光粼粼的海水里,但也正因其包容,才有与日月同进退的壮阔。
我不喜欢听到不去惜命的事儿,人生来向生,莫为自己安排太多的心灵障碍。闲愁最苦,多为自己安排一些追求,哪怕会倒在追梦的路上。我姐夫陈家生是想活下来的,可惜,在哈巴罗夫斯克的一个中午突然离去,姐夫善良奋斗的一生和对生命苦苦挽留的痕迹,是一部厚厚的无字书,烛照着我和亲人的生命。
一直喜欢海子的一首短诗《夏天的太阳》,我想把它放到这里,表达我对那些赤诚生命的敬意。夏天,如果这条街没有鞋匠,我就打着赤脚,站在太阳下看太阳,我想到在白天出生的孩子,一定是出于故意,你来人间一趟,你要看看太阳,和你的心上人,一起走在街上,了解她,也要了解太阳……
我从2016年开始写散文随笔,其中有一部分文章曾在一些纯文学刊物上发表过,我将这些整理成集。每一部分大体上按时间排序,我想无论在哪一个年龄段,成长都是必修课,我想看看我的写作在时光流转中有没有进步。
写作路上,得到诸多友人支持,这些爱都已化作我用心对待写作、不辍笔耕的动力,大恩不言谢。写作,永远在路上。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孟子·离娄》)走过人生50年,我的杯子更喜欢盛纳真诚、友爱、奋斗,盛纳清流。
写于2020年10月20日
定稿于2020年1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