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戏剧导演田沁鑫推出的新书《田沁鑫的排练场之四世同堂》中,收录话剧《四世同堂》剧本、导演阐释及田沁鑫与北大学者韩毓海、孔庆东,该剧舞美设计薛殿杰、戏剧阐释杨阡创作对谈等内容。 “中国鲜少有好的原创作品,以当代的新视角改编名著,当然是原创。不过现在粗制滥造的改编太多,让许多观众提到改编叹气摇头。我想改编能既保留原著精华不失文学性,又呈现新意让当下观众觉得好看,只有绞尽脑汁咬牙坚持。”话剧《四世同堂》的剧本,田沁鑫正是在这种心态下出炉的。
收录话剧《四世同堂》剧本、导演阐释及田沁鑫与北大学者韩毓海、孔庆东,该剧舞美设计薛殿杰、戏剧阐释杨阡创作对谈等内容的《田沁鑫的排练场之四世同堂》,日前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该书与田沁鑫之前出版的《我做戏因为我悲伤》、《田沁鑫的戏剧场》及《田沁鑫的戏剧本》一样,向读者展现的除了她高超的导演手法,尚有其非凡的文学才情。
田沁鑫,1995年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现为中国国家话剧院导演。中国当代最具实力和影响力的新锐导演,她的作品有着强烈的视觉冲击力和狂热的肢体表达语汇,兼具中国古典题材和世界名著及当代社会话题的舞台呈现,有力拓展了现代艺术观念和东方美学相结合的新方向,开创出中国当代戏剧美学复杂的时空结构。在中国的戏剧舞台上独树一帜。
话剧《四世同堂》剧本
话剧《四世同堂》导演阐释
以“四世同堂”挽救国家危亡
——田沁鑫与韩毓海的创作对谈
民族的抗战力量深藏于民众之中
——田沁鑫与孔庆东的创作对谈
现实主义与表现主义完美结合
——田沁鑫与舞美设计薛殿杰的创作对谈
“新京味”写出乱世中的世道人心
——田沁鑫与戏尉阐释杨阡的创作对谈
《四世同堂》里说的整个是一个东亚的文化问题。老合要表达的不是简单的抗战这件事,而是通过抗战做由头,反思我们传统的儒家文明被摧毁了或者是被打败了之后,如何重新整合的问题。本来像祁老爷子这样的人,抗战之前日本人看着他得鞠躬,现在竟然敢侮辱他,敢闯进他家里,背后就是东亚板块破碎了。在这个角度上说,日本人讲的大东亚共荣圈,字面上是没有问题的,大东亚如果真的团结起来,共存共荣,那英美一定会垮掉。现在看各种统计,东亚的生产效率、教育质量都是世界第一,但东亚是破碎的,中、日、韩、朝,大家都不一样,西方是怎么都不能让东亚成为一块的,如果成了,那就是未来世界的中心。大东亚共荣圈字面上没有问题,但是这个理论展开以后就有问题了,用什么来搞大东亚共荣圈?用日本搞的那套一定不行,因为日本把西方殖民者对付自己的那一套用来对付亚洲其他各国,这其实是回到了鲁迅的命题上,鲁迅说奴隶如果幻想着自己通过反抗成为奴隶主,就等于没有解放,只是更深的奴化。但是日本人缺乏鲁迅这样的思想家,他们没有鲁迅这样的眼光和思考。日本人恰恰像鲁迅说的,只要当一个小奴隶主,可以受英美的欺负,但在亚洲要做老大,但这一点恰恰是其他亚洲人民不能接受的,日本人的“大东亚共荣”搞不成。“大东亚共荣圈”在当时很有迷惑性,包括汪精卫、胡兰成这样的人,他们在心理上都不承认自己是汉奸,他给自己找与日本人合作的理由,就是“东亚理论”——都是同人同种,都是黄种人,都反抗英美白种人侵略,必须建立一个东亚文明,高级汉奸就用这个理由给自己开脱。但即使这些人感到日本人的焦土政策也是不对的,根本上违背儒家的仁义道德,而仁义道德其实是渗透在中国人的血液中的。
尽管今天表面上好像日本、韩国,包括台湾地区都比我们传统文化上维持得好,但这是表面,真正的仁义道德跟有没有文凭没有关系,跟识字不识字没有关系,像小崔、长顺这样不识字的人,身上都有儒家文化,都知道应该怎么做人。而只有当日本战败之后,大家才可以重新心平气和地讨论东亚问题,八九十年代的时候,日本、韩国学者老埋怨我们中国学者不谈东亚,老觉得中国人傲慢,只有中西文化对比,那日韩在哪呢?后来我们给自己辩解,说中国文明这一大块也包括日韩,但人家肯定不满意,那个时候我们反感“东亚”的说法。近十多年,中国开了很多“东亚问题 ”的会议,不避讳“东亚”这个问题。我在日本韩国解释过,“东亚”这个词伤害中国人民太深了,所以我们不爱谈,但不是说我们没有关注日本,中国人对日本文化关注很多,研究者不少。今天我们重新来思考东亚文化,是因为西方的生活方式最后肯定耗尽地球资源,并带来战争。而东亚的思想资源,更强调和谐。用这种眼光回头看老舍的《四世同堂》,我觉得以前对老舍评价低了,很多教授内心不承认老舍是个大家,一谈老舍,就是老合的幽默,老北京语言这几点。其实老舍表面装得很北京份儿,但他在英国住过,真正思考过中西文化问题,他心里面相信文化的生命力,他特别相信人要活得体面,尊严,他认为这些不是迂腐,而是保证一个国家和民族不会亡国灭种的根本。
田沁鑫:这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文化自觉性。
孔庆东:对,这个东西是中华民族世世代代的力量。这个力量展现出来,不管民进党、国民党,他都能够接受,因为他的血液里就有这种东西。说直白一些,好好过日子,才是人间正道,人间正道不是竞争,竞争非人间正道。
田沁鑫:我的感觉老北京城里面站出来的角色比现在的人更有力量,现在人都看不上“好好过日子”了,现在人们更爱折腾。
孔庆东:冠晓荷一开始还没有当汉奸,但是为什么觉得他们家别扭?他家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好好过日子,这是从老百姓眼睛里面看出来的他们家的缺点。不好好过日子就搞歪门邪道,搞歪门邪道就会走到汉奸那一步。我花了很长时间思考周作人的问题,第一,在法理上他绝对是汉奸,但同时不能否认他也是文化大师,做了那么大贡献,“五四运动”没有周作人不行。他当汉奸到底是偶然的还是必然的呢?一定有一条逻辑的线索,我详细考察过他的个人生活,周作人就是不好好过日子,他那个日本老婆特别不好好过日子,家里做了一桌菜,说不好吃,就都扔了,再重新做一桌,这是真折腾,从这不好好过日子能看出很多问题来。
田沁鑫:我在全书中找到的都是亲戚朋友之间的爱恨情仇,((四世同堂》里面能找到一个响当当的主题吗? 孔庆东:这个剧要淡化党派意识和政治性。这本书就说老百姓的事。
田沁鑫:整部小说都没提到什么党派,隐隐约约觉得西山有抗日游击队。
孔庆东:这个隐隐约约很好,恰恰说明老舍在写作时用的是老百姓的眼光。
田沁鑫:包括很有骨气的钱先生,他住在破庙里,暗地里搞一些破坏,一个有精神追求的人,在老百姓眼里,是神经兮兮,很怪。
孔庆东:其实钱先生的举动对抗战没有什么用,他做这个事,只是一个人的文化选择。
田沁鑫:他在破庙里面还有点歇斯底里。
孔庆东:这种疯疯癫癫的状态中恰恰有一种不屈的力量。
田沁鑫:钱先生一身正义,冠晓荷原来也很佩服,说他们家里有一幅画,如果能让钱先生题上书法,自己的身份都会提高。
孔庆东:其实冠晓荷家如果好好过日子,跟邻居搞好关系,能成为很好的一家人。
田沁鑫:您觉得冠晓荷他们家不好好过日子,最主要体现在哪里? 孔庆东:他们家整个想不劳而获,这个不符合中国文化。而且冠家还特势利。祁家的祁瑞宣上过大学,但他跟邻居关系很好,他不瞧不起别人,别人就特尊重他。钱诗人是不劳也不获,穷点就穷点,在家里浇花,做诗,也挺本分。
田沁鑫:钱家的女人也很少出来,因为穿得比较寒酸。
孔庆东:老舍把北京人都琢磨透了,他写北京的这几个小说时自己都在北京,在青岛、济南、重庆、伦敦这些地方,他一离开北京就会写北京,因为北京装在他心。
田沁鑫:有句话叫“近乡情更怯”,人到外面反而有更加思乡的感觉。
孔庆东:《离婚》、《骆驼祥子》是在青岛写的,他抗战前一直在山东,他是从山东直接去的大后方,然后是胡絮青带着舒乙千里迢迢去找他,找到他后给他讲沦陷的事,他一边听,一边脑子里人物就慢慢就成型了,过了一两个月就构思好了。书中的小羊圈胡同其实就是老舍自家的胡同,叫小羊家胡同,所以他能写得那么详细,虽然并不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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