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岁那年,郁绵经历了人生最大的变故,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带走了她的父母和记忆,却也让她遇见了生命中最美的月亮,从髫年到豆蔻,她在裴松溪的守护下长大。曾经,裴松溪的世界里只有利用和防备,她以冷硬果决的盔甲,换得百毒不侵,直到被一个明明怕到发抖的小姑娘,全心信赖,她的盔甲裂了一道缝,在她不知道的时光里,悄然化出双翼。明川市安溪路第268号,是永远的家……
八月,夏末。
天际晚霞绵延千里,晚风将树叶吹得绵绵作响。
一辆加长的黑色豪华轿车停在铁门外。
管家上前拉开车门,恭敬地低下头:“先生。”
男人不置可否的一点头:“都安排好了?”
“是的,您放心。”
裴天成淡淡嗯了一声,走到后门处,将车门拉开了,朝着车里的小孩伸出手:“爷爷抱你下来好不好?”
后座上坐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孩,脸颊粉粉的,一双明亮的眼睛眨了眨,注视了他几秒,摇了摇头,小声说:“绵绵自己可以的。”
裴天成没说话,收回手,冷眼看着小姑娘有点笨拙地从车上爬下来。他转身往里走。管家跟在他后面。
小孩背着大大的书包,有点长的裤脚卷了起来,她踩着他们的影子,安静听话地跟着走。她悄悄握紧了小拳头,有点紧张地四处张望,这里很陌生,她不记得以前有没有来过……或者准确的说,是整个世界都让她觉得陌生。
她在医院醒来就失忆了,直到警察叔叔来了,告诉她,她的父母车祸去世,身边已经没有别的亲人,而这位“ 裴爷爷”,是她父母生前最好的朋友,愿意收养她,警察叔叔摸着她的头,叫她不要怕。
郁绵不认识这位裴爷爷,可能是他的鹰钩鼻有点吓人,她有些怕他。可是,警察叔叔不会骗人的,而且她也没地方可去,只能跟着他走。
她就这样踏入了裴家大院。
院子里有个小池塘,水面上倒映出天际的晚霞,几尾金鱼游来游去,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又立刻跟上去。
门一开,一个满脸笑容的中年女性走了出来,手里端着浇花的水壶:“先生回来啦……咦,这是哪家的小孩子?”
裴天成这才驻足,回过头看了郁绵一眼,语气很平淡:“朋友的孩子,她父母去世了。”
张阿姨一怔,有点心疼:“哎……这么小的孩子……”
“嗯,你多照顾一下。”
张阿姨没摸清楚主人家的意思,只走过去,把水壶放下,递给她一只手:“来吧,小姑娘,跟阿姨一起进去。”
郁绵仰起头看她,没有伸出手,眼神里全是紧张和戒备。
她看懂了小孩的眼神,也没生气,温和地一笑:“那好,我们走吧。等会儿要开饭了。”
郁绵沉默地点点头,背着书包,跟在她后面进了屋。
裴天成将外套脱掉,坐在沙发上,他揉了揉眉心,连日的忙碌让他有些疲惫,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两个家族的合作已经奠定好基础,日后他也不怕对方翻脸后悔。
佣人上上下下地忙碌着,脚步声踢踢踏踏。
郁绵下意识地竖起耳朵,听见他们好像在说:“大小姐好像回来了,多摆一份餐具……不对,还有个小孩,要两份。”
大小姐。
郁绵坐在凳子上,双脚轻轻晃了晃,在心里默默念这三个字,忍不住想,这个大小姐,是跟她一样大的小女孩吗,那她……是不是就可以有朋友啦?
很快,她就知道自己想错了。
楼梯上传来一阵节奏分明的脚步声,她顺着声音的来源看过去,那双清透干净的眼也正好对上她的目光,不过一秒就移开:“这是谁家的小孩?”
裴天成半阖着眼睛:“朋友家的女儿,她父母去世了。”
还是那一套说辞,平平淡淡的语气。
裴松溪站定,目光落在这小孩身上,看到她稚嫩的肩膀上背着大大的书包,看到她过长的裤脚挽起一半,清淡的眉眼微不可查的蹙了蹙,声线也是冷清的:“那她现在是在等家人来接她?”
裴天成被她问得有些不耐:“她父母临终前把她托付给我,她已经没有亲人了,就养在家里,不过是多加一双筷子的事。”
裴松溪抿了抿唇,沉默地看着他,目光中是洞察一切的了然和淡讽。
裴天成避开她的目光,对郁绵招了招手:“绵绵,叫裴姨。”
小孩有些怯怯地看着她,乌黑的眼眸转了转,却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嘴唇抿得很紧。
裴松溪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佣人已经摆放好餐具和菜盘,管家上楼去叫众人下来吃饭,张阿姨在餐桌上加了一张椅子,对郁绵招招手:“过来,坐这里。”
郁绵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大书包也跟着剧烈晃动,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响得厉害,有点吵。
裴松溪揉了揉额角。
张阿姨有些紧张地走过去,将她的包接了过来:“放阿姨这里,吃完饭了给你好不好?”
小孩点点头,慢慢走到餐桌旁,椅子对她来说有点高,她小心翼翼地爬上去,才发现旁边坐着的……就是刚才裴爷爷说的裴姨。
小孩偷偷地打量着她,她的眉目间似是笼着秋日的云烟,清淡又安静,有些疏冷,察觉到小孩的注视,她也偏过头看了一眼,目光也是冷淡的。
郁绵收回目光,不敢再看她了。
很快,裴林茂、丁玫夫妇也下楼了。
裴林茂是裴家的长子,裴天成把他当作继承人培养,所有的事情也不会瞒着他。他早就知道家里会来个小孩,反应很平淡。至于丁玫,虽然丈夫已经跟她说过这件事,可她还是有点疑神疑鬼,怀疑这小孩其实是丈夫在外面的私生女。
丁玫坐下,给小孩倒了杯果汁,笑着问她:“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孩开口,嗓音稚嫩:“我叫郁绵。”
丁玫笑意更深:“名字挺好听,是家里人给你起的名字吗?”
郁绵的小脸一下垮下来:“我不记得了……”
丁玫一怔,想起丈夫说她父母都去世了,一时间有些怜悯,就摸了摸她的脑袋:“好了,喝果汁吧。”
郁绵轻轻点了点头,咬了咬吸管。
一顿饭吃得很安静。
裴松溪最先离席。
郁绵忍不住又看她一眼,正好遇见她回头,有些心虚的收回目光,就听见她跟张阿姨说:“天冷了,把桌上的果汁都撤了。”
丁玫怔了怔,看着小姑娘杯子里全然没有下降的果汁,看来是不喜欢喝。她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这小姑,管得真宽。
裴松溪上楼去看奶奶。
周如云身体不好,一般用餐都是有专人送上去,她在四楼的房间里,很少出门。
她敲门进去时,老人刚刚摘下老花眼镜,放下手中的报纸,对她一招手,神情慈爱:“月月,家里来客人了?”
裴松溪神色稍缓,过去坐在床边:“父亲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小女孩,说是朋友的孩子,小孩的父母已经离世。”
“是要借住在家里几天?”
“不是,听他的意思,以后就养在家里了。”
周如云听到这话也愣了愣:“小姑娘家里没人了?”
裴松溪淡淡点了点头。
老人长长的叹息了一声:“造孽啊。”
儿子心狠手黑,她一直都知道,可这么小的孩子……他怎么都不放过呢?
裴松溪沉默着拍了拍她的手掌,从房间走出去,下楼叫住许忠:“许叔,她是哪家的小孩?”
管家赔了个笑,有几分油盐不进的意思:“小姐,这个我不太清楚,只知道郁绵小姐的父母是先生的朋友。”
裴松溪冷冷地看着他,从他身边走过,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实话。
客厅里,张阿姨正在给郁绵梳头发,给她扎了个可爱的小丸子头,笑着问她:“喜欢吗?”
小孩坐在高高的凳子上,轻轻晃着腿,忍不住露出一点笑意,摸了摸头顶的发卷,怯生生地点了点头,终于开口:“喜欢。”
她的愉悦只维持了一秒。
裴松溪缓步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声线清泠,对父亲说:“送她回去。”
郁绵从凳子上跳起来,悄悄握住书包落下来的肩带,小小的脑袋慢慢低了下去。
她默默地想……这个阿姨可能不太喜欢我。
裴天成被她几次质问惹得有点恼火,眉心蹙起,不悦地看着她:“松溪,你很闲吗?这么一点小事,你非要盯着不放?”
裴松溪神色平淡的与他对视,毫不避让,眼神中满是诘问之意。
裴天成不耐地摆了摆手,不愿再多说,负手走了出去。
裴松溪轻轻舒了一口气,她转过身,看着郁绵。
小姑娘在不远处,纤细的脖颈微微垂下,像一只柔美的白鸽,白皙脆弱,无枝可依。
裴松溪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一双冷清的眉眼慢慢对上她的眼眸:“你还记得家在哪里吗?”
郁绵没想到她会离自己这么近,有点紧张地后退一步,可大概是不用再仰视她的缘故,也没那么紧张了,但她依旧说得很慢:“不记得了。”
裴松溪凝视她片刻,才轻轻摇了摇头,站了起来,没再说话,走了。
郁绵看着她的背影发呆。她可能确实不太喜欢自己……但郁绵感觉得到,她不是坏人。
张阿姨过来摸了摸她的头发:“走吧,郁小姐,你的房间在三楼。”
郁绵点点头,跟着她上楼,书包摇摇晃晃,她的脚步有点笨拙,可她却没要大人来牵她。
周如云身体不好,住在四楼,裴天成和裴林茂一家住在二楼,因为裴松溪怕吵,她独自住在三楼。现在只有三楼还有空房间,郁绵的房间就安排在这里。
张阿姨温声提醒郁绵:“大小姐喜欢安静,你在这里乖乖的,不要吵,好不好?”
郁绵仰起头看她,嗓音清澈稚嫩:“绵绵知道的。”
新的房间大而空旷,她站在门口,有点害怕,可又无人可说,只能鼓起勇气踏进去。每走一步,都要对自己说一句:绵绵不是胆小鬼。
张阿姨看出小孩的胆怯,也在心底轻轻叹了口气,可她的事情多,也顾不上小孩太多:“你在房间玩,我要去忙了。大小姐不喜欢佣人上三楼,你自己洗澡睡觉可以吗?”
郁绵安静地点了点头,但她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洗澡。
可是……可是这里不是她的家,也没有她的亲人,他们好像都不太喜欢她。
张阿姨看她这么乖,也多了点怜惜,摸了摸她的头发,又叮嘱了几句,就离开了。
郁绵爬上床,把她揉乱的头发理好,将书包里的东西倒出来,里面放着两本崭新的童话书、蓝色文具盒、电话手表、水杯,还有一盒橙子味的水果糖。
警察叔叔说,这是在车祸现场找到的书包,应该是她的。
郁绵盘着腿,小脚丫在被子上蹬了蹬,把童话书翻开,里面很新,只有扉页上写着一行字“ 宝贝女儿,生日快乐!”
那是大人的字,字迹清隽优美。
是爸爸呢,还是妈妈呢?
可是她想不起他们什么样子了……她对他们唯一的印象,是一只粗糙的大手,牵着她走了好久很久。
她把书放回书包里,剥了一颗橙子糖,清新甘甜的味道在口腔内绽开。
她关了灯,掀开小被子躺下,很快就睡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