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伟帆的文字纯净清澈,像是阳光下一块透明的玻璃,透过去,可以看见蓝天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还可以看见马鞍山的流水和金陵城外的树林,很有些郁达夫沈从文的味道,这味道很难学,也很难把握。
我跟王伟帆说,写作是一件艰苦的事情。有点像爬山,你不停朝上跋涉,甚至无暇顾及风景,最后终于爬到山顶了,四周看了看,然后你就原路下山。循环往复,如此而已。伟帆在电话中很兴奋,我以为他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但他其实很清楚。伟帆说自己这本书写了五年,像诗集,也像散文集,心情点滴,深夜顿悟,流水般。我开玩笑说,你这么写下去,过不了几年,就会著作等身,说不定真的成了一个诗人。伟帆认真地说,自己写得太幼稚,三年前的作品现在读起来恨不得删了重写。我很喜欢他的这个态度,不过我还是劝他不要删了。写作是需要岁月熬打的,百炼钢最终才能化作绕指柔。我们每一次书写,都是为了下一次书写做准备。每一天做每一天的事情,无所谓好,也无所谓坏,诚恳、真切、对得起书桌和台灯就行。
人的一生漫长又短暂,到老了可能反复写的只是同一首诗。年轻时不懂的事情,或许多过几次风霜就会慢慢明白。伟帆是我侄儿,这几年我也断断续续读过他的一些零星短文,是网络上比较惹眼的写作方式,跳跃、随性、灵光一闪中有一剑封喉的狠。我跟他母亲燕子说,伟帆写得好,语言上有感觉,应该鼓励他多读多写,多历练一下,眼界高了,出手自然潇洒利落。燕子姐让我为伟帆的新书写点东西,我想,伟帆的文字那么漂亮,我的确是应该为他写一点感触了。
伟帆的新书名字叫《雨过流年》。为什么取这个名字,我猜测可能是年轻人对青春岁月的憧憬和向往。我年轻的时候也这样,有点青涩,又有点自我,总觉得尚未深入的人世,仿佛是已经走过了的生活一一今天将要结束,明天也将结束,唯有昨天难以结束,这是所有写作者心灵相通的地方。“列车的下一站通往哪里,列车的终点站通向北京”,我曾经以为这个世界上所有的火车都是开往北京的,这是我少年时的一个想法,没想到几十年过去了,伟帆依旧有这样的想法,火车呜的一声从月台开了出去,一开就开了几十年,真奇妙。
伟帆的文字纯净清澈,像是阳光下一块透明的玻璃,透过去,可以看见蓝天下熙熙攘攘的人群,还可以看见马鞍山的流水和金陵城外的树林,很有些郁达夫沈从文的味道,这味道很难学,也很难把握。沈先生在《学习写作》中说:“永远不灰心,永远充满热情去生活、读书、写作,三五年后一成习惯,你就会从这个习惯看出自己生命的力量,对生存自信心工作自信心增加了不少,所等待的便只是用成绩去和社会对面和历史对面了。”我想伟帆肯定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看见他在书中反复书写那些日常生活中的沉静之物。一杯拿铁咖啡或者一杯红茶,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一个青年独自坐在咖啡厅里,电车在落地玻璃窗外慢慢开,他的头顶有老式的电风扇在轻轻转动,一个青年在写诗。
颓废
窗外的雨已急停
明天会是一个晴朗的日子
路面的积水
应该不会残留太久吧
我喜欢这样朴素的诗。看上去简单,实际上是于无声处听惊雷,越慢越有味。像伟帆这样九零后出生的孩子,大抵喜欢的是陈奕迅、戴佩妮或者陈绮贞的歌,郭敬明、七堇年和安东尼的文字想必也是他们的偏爱。不过伟帆喜欢他们之外,似乎更加开阔自由一些。我看见他在文字中更多地提到苏格兰风笛和慕尼黑啤酒,也同样看见了他在李白墓前的徜徉和沉思,这是网络一代写作者中并不多见的状态。我想,这或许是因为伟帆少年时就经过良好的人文教育。这种朴素流畅的文字感觉,精心设计的谋篇布局,像马鞍山上的浮云,也像李白墓前的落叶,学是学不来的。
很多年前,我路过马鞍山,小梅姐和燕子姐陪我去看林散之纪念馆,伟帆也作陪一起去了。那天天气真好,采石公园里翠竹掩映,古柏森森,除了乱飞的鸟雀,没有几个游人。我不确定那时候伟帆是否已经开始文学创作了,不过他指点江山,针砭时事的样子颇有些大江东去浪淘尽的气势。“天下天平,也就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伟帆说:“人生就是命啊,一个人一条命。”我看着他因为青春而闪烁着光芒的眼睛,恍惚觉得看见了年轻时的自己。写作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这样激动昂扬的东西,宛若吹过屋顶的一阵清风,你触摸不到,但是在每一棵梧桐树下,你只要一站定,它就无声无息地吹拂过你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