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一]
不断接近诗之核心与要旨
小葱
诗人米成洲从非洲的纳米比亚辛巴红人原始部落、扬州的二十四桥和精致的何园,终于云游回到了豫州,他的第十五本著作《黑夜是星辰的家园》,又要问世了。
我突然就想到了盛唐,那个星光熠熠、诗人辈出的年代,诗歌的历史太久远了,这么多年过去,在这片古老的大地上,尽管语境早已改变,但是还有那么多人,在默默地写作,既仰望着李杜的光芒,又不曾放弃对诗歌的热爱。我相信,即使柏拉图在自己的理想国中驱逐出所有诗人,感性的诗人们也能与绝对的美为伴,因为他们本身就自带境界,且高于现实。
这两年间,发生了许多事,命运分配给我们每个人的际遇也各不相同,比如我遇到了一场糟糕的病,米成洲经历了与母亲永远的离别,总之,沉重的话题比以往那么多年加一起都要多。他比我坚强,也比我通透,所以,他还在写诗,而我,只能成为读者。有一点应是相同的,就是我们对琐碎、善变的生活有了更多的感悟,并以思考的形式,回到了或更接近于现象的本身。
我读诗,并非来自丰富的阅读经验,而是依托直觉,我也许是一个不合格的误读者,但这不重要,诗歌在,读者就有一千种,只能说,诗人,也许天生有一种能把细腻的情感和孤独从夜空中取下来的天赋,他是如此,我亦然。看,就是这么微妙,现实虽不尽如人意,诗歌却离不开情感,人类情感的大起大落,于诗人而言,是一笔巨大的财富,难怪里尔克说:生活和伟大的作品之间,总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值得庆幸的是,生活和思想还是自由的,他从时代的大背景出发,把凡人的悲喜与慰藉化为文字,从笔尖涌溢,闪出微光,而我作为第一个读者,刚好捕捉发现了这簇星芒。
诗人米成洲更加沉稳了,他从多角度、多方面展开,加深了思想性,摆脱了空洞无物和华丽辞藻的堆砌,让每首诗像一颗爱的种子,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是的,这是一本关于爱的诗集,这一次,我从字里行间潜藏的意识中,看到了贯穿全书的清清楚楚爱的轮廓,比之前都来得汹涌、深刻,别误解,不是男女之间的小情小爱,是一种人间大爱,至真至纯。好像一个人,独自经历了漫长的修行,最终进入了另一个神秘的境象,那里,一切都是神圣的,纯粹的,不受制约的。
他在《如果我老了》一诗中写道:如果我老了/那夕阳的晚霞真的不走?/那缠绵的晚风真的不来?/如果爱是季节里穿梭的风/那晚霞走了,风怎么不来?//这夜晚,多么静谧/静得我不能入眠/静得我忘了在什么季节/时光啊,我能否再与你一起静坐?……这首诗看似是在怀念年轻时与某个姑娘约会的情景,其实,是诗人对逝去的青葱时光的留恋,也许确有其人,但更大的可能性,她只是一个符号,我们完全可以理解为美好的事物,并没有具体的指向。诗人在晚风中穿越时间和空间,进入了自己内心的王国开始旅行,这也是他曾经的历史,通过沉思过去,作为读者的我,从这里窥探到了他的精神活动,像在一面漆黑的夜空的镜子中,偶尔看见正在移动的、小小的火焰,带着永恒的温度,成为推动诗歌与人的不可缺少的支撑。昨天,我在散步的时候,不自觉地想到这首诗,有点不可思议,可能它有一种类似于风中摇曳的木槿花的气质吧,这就是共鸣。
毫无疑问,诗人米成洲的诗歌作品是高产的,产量惊人,如果不是认识他多年,我会怀疑他是不是全天候地写诗,他还写小说,并且把小说拍成了电影,去年在影院上映了。另外,他还有许多事情做,比如公司和旅行,他的朋友也非常多,可能他的时间具有持续性,能迅速地唤醒记忆,或生命中的任何一点,把过去、现在、未来,在语言中聚焦。他这样写道:上帝创造了我,原本我是一个符号/从减到加,从加到减/我一步步健壮,一步步萧条/我如时间的发条,松了又紧//象来了,我龟缩在城市的一个角落/虎豹来了,我就在河流的一旁/同类来了,我循着文字的脉络/一边研读,一边畅想……同样作为诗人,我可能拥有技巧、语言,但我不会这么小心翼翼地被社会撕裂,我是有几分天真和幻想的,但他没有,他直言不讳,又很诚恳,一边观察和思考,一边读写又混合着小小浪漫的情愫,把语言打开,扩展开来,就是可以触摸到的对生命之爱和敬畏。
生与死不是人类创造出来的,但语言是,回忆中的每一个细节,都与活过有关,比如他的《黑夜是星辰的家园》一诗中,在一望无垠的黑暗里,我也有苦痛/黑夜是星辰的家园,星辰远去,家园将走/我是一个快乐的夜行者/在天际,我想放黜一切苦难//黑暗里,我想念冥界的父母/在黑暗的尽头,我看到了光/看到了我崭新的家园……这首诗本身就是一个重要的人,是返回故乡的那条路,诗人的个性、情感、思想最终都在其中体现。就像一片叶子,从树枝上掉落,恰好被诗歌记录下来,那么,它也在诗中永恒地活着,甚至某种意义上说,超越了死亡。
洛夫曾经说,具有最高层次的诗人,不但要有宗教的悲悯情怀,也要有宇宙的胸襟,他的诗歌中总是表现出一种终极关怀,也就是一种生命的觉悟,对生命意义的不断怀疑与叩问。诗人米成洲不就是在这条诗歌大道上前行吗?尽管这条路孤独又曲折,但他沉迷其中。愿时光慢递,人间有情,二三星斗轻落于胸前,十万峰峦在脚底青绿,未来如诗般充满着善意。
去年,由诗人米成洲出资设立的第一届米石子文学奖成功举行,他满怀深情地说:做企业已过半生,我忠守自己做人的誓言,不碌碌无为,不低级趣味。在一群爱好社会公益人士的鼓励与支持下,举办米石子文学奖的活动,从今年的第一届做起,我有信心连续做下去。与此同时,作为诗人,米成洲也在诗的国土继续深耕。我们期待着这本诗集的问世,会让读者看见一个不断接近诗之核心与要旨的米成洲。
多少深情句,散作满河星,在黑暗中熠熠生辉。我想,爱诗的人,会继续写下去,爱生活的人,亦会微笑面对一切。
2023年8月15日
(小葱,原名郭靖,作家,诗人)
[序二]
从一个境地,找到另一个新的境地
尚新娇
与米成洲先生相识已有十年余,印象中米成洲先生睿智洒脱,诗酒风流,云游天下,别人眼中的人生圆满他都拥有。但当你走进他的诗歌里,才发现他有两个自己,前者只是他世俗中的影子,只有诗歌才能展露他真实的内心。在抒情的同时,字里行间处处可见对个人生命价值的自我追寻、求证、反省,在他诗歌的光与影中,始终裹有一种难能可贵的真气、灵气、正气。
诗人通过语言来建构自己的精神世界。米成洲,是一位出版过十多本诗集的诗人,在他的诗中,生命、自然、故土、爱人、亲人等等都是他抒写的对象。
爱情为文学创作的永恒主题,但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与个性色彩不同。米成洲诗歌题材最多的是对爱情的抒写,他的爱情诗延续传统,以情动人。诗中的他为情所困,为情所发,诗人为梦中的爱人辗转难眠,往往一嗟三叹,流连不已,又茫然所失,恍惚梦中相遇又悄然离去,淡淡的愁绪、惆怅、忧郁像暮色中的薄雾弥漫于诗人构建的诗歌时空。
米成洲的爱情诗《如果我老了》,读来安静、真切,诗中的岁月散发着爱情的光芒,呈现出一种天长地久的恒定与美好:
如果我老了
我们仍是镜面上那层一动不动的浮尘
任时光擦来擦去,你我安好
在安详的时间里,我们依然偎依着
你照耀着我,我照耀着你
如果我老了
我就把拐杖当作摆钟
任风雨吹打,我们保持本真
在时间的长河里摆动
在明媚的阳光里徜徉
如果我老了
我的骨骼连起你的骨骼
我们用心说话
用犀利的寒风领路
用雪白的诗歌放情
爱情的度量无关乎时间,这首诗有着碧海青天夜夜心般的深情,自然让人想起诗人叶芝的经典作品《当你老了》。一个是我就把拐杖当作摆钟/任风雨吹打,那么地坚定、笃信,即使头发花白两腿蹒跚也要将爱情进行到底;一个是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的皱纹,爱的誓言与表白率真而深沉。两者的诗句皆如岁月酿造的美酒,经过多少个春秋,这种感情愈加从容,愈加醇厚,爱的境界也随之得到过滤升华。如果我老了/我的骨骼连起你的骨骼,两人经过漫长的相爱,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浑然一体而坚不可摧。
诗人渴望与陌生人交流,打开心扉,感受彼此传达的一份爱意,让这份爱意驱散彼此心头的孤寂与寒冷。诗人米成洲在《他们擦肩而过》中写道:他们来自天南海北/呼吸一种空气……//有时爱意在陌生中产生……//慢慢,陌生不再陌生/他们之间,只要一个眼神/只要一次握手/他们就会共有一个天地。擦肩而过的陌生人,携带乡愁的陌生人,轻轻地试探,暗暗地揣测,无意间的一瞥,投在对方身上一个关爱的眼神,就使得彼此在匆忙行走中多了一个同行者,继而多了一份走下去的力量。
海子诗曰,陌生人我也为你祝福/愿你有一个灿烂的前程/愿你有情人终成眷属/愿你在尘世获得幸福,而米成洲在写陌生人时,渴望的是彼此走近,消弭心灵的距离,让世界充满爱的温暖和光照。
诗是我走出抑郁的出口,诗人敏感忧郁的心性是其写诗的诱因,因母亲故去而伤悼,因田野家园的安好而牵挂。
夜无眠,蛙声不断
从细雨里我仿佛触到了柳梢的颤动
从远方我仿佛看到了母亲的影子
母亲正从黑夜向我走来
母亲怀抱一捆湿漉漉金黄黄的麦子
麦子像一首涌情熟透的诗
诗的字里行间都是泪
雨还在下,在静默中,我仍像一个孩童
朝前走,我被雨打着
被寂静的上苍窥视
黑夜母亲湿漉漉金黄黄的麦子叠加在一起,组成一个饶有意味的意象,麦子与诗行都是湿漉漉的,雨与泪交融在一起,而上苍也有感于这一母子相见的画面,忍不住向下窥视。丰富的想象力,拟人化的修辞,为诗歌增加了语言张力及想象空间。
人到中年,常常会望崦嵫而勿迫,愈加感到时间的紧迫感。与此同时,常常会对童年一次次回首,诗人米成洲因而写了不少回忆童年的怀旧诗,这些往事对于诗人来说,像一串串珍珠那么可贵,呈现出童趣与童真,小时候什么都是真的/河沟里的水没有污染/夏天在炽热的太阳下/在河水里脱得一丝不挂。笔者发现,在整本诗集中,多首诗出现一丝不挂的诗句,除此还有夜真长,我一丝不挂,在光的照耀下/我那一丝不挂的身躯/时而飘浮,时而消沉。诗人在诗中如此袒露,所指不只是物理的身子,他向人们托出的是自己赤裸裸的灵魂。仔细聆听,这位缪斯赤子的手中弹起一曲反叛的调子,在人人都在想尽办法粉饰包装自己的社会中,诗人宁愿一丝不挂展示真实的自己。多么大胆的勇气十足的做派,诗人想以此来还原人类的本真,唤醒社会的某种沉沦,诗句含有隐喻与象征的现代性,给人提供了诗性思维的暗示与潜在指向。
近几年,米成洲走了许多国家,旅游成了他生活的常态,不是在旅行,就是在办签证的路上。他说,每一次出行我都是从安逸中挣脱/选择出走/也是我对灵魂的抗争。
诗行随着铁轨的延长而在大地上呈现,同样,诗翼常常御风而行,诗思亦随着飞行的高度而攀上云霄。我随大雁寻觅辽阔/我随候鸟飞往大海/我自由的国度五彩缤纷/有巍峨的大山金色的画廊/还有清亮的鸟鸣/绿野铺开我的胸怀/浪花举起我的幻想/湛蓝打开我的心境,诗歌在阐释行走的意义,行走拓宽了诗人的视野、心胸,激荡并丰富着诗人的精神世界,沿途所见,皆为我所拥有。一条赞比西河流往大海/一条黄河流往大海/水与水交汇,情感与情感交流/生命如汹涌澎湃的维多利亚瀑布,行走打开了生命,延长了生命的宽度和长度,使他不再成为孤岛。同时,行走为生命注入了来自四方的活力,为生活提供更多的建设性与可能性,成为想成为的自己。
但日复一日地行走,也会给思考中的诗人带来疲惫,使其未免对人生产生不解与迷惑:
我来了
我带来浑身的法术,跌跌撞撞
我奔走于渺茫
奔走于一个滑稽的自我
每个人只是时间长河的过客,渺如沧海之一粟生年不过百,而这有涯的时日常令壮志未酬的诗人有恍惚之感,我们拼命想抓住的东西常常成为一团虚无,故作为思想者作为诗人一边夸父逐日,一边又追问奔逐的意义。
时光啊,我能否再与你一起静坐/再与你一起谈笑过往中走来走去的甜蜜/再与你一起品味清茶中的苦涩。时光有永久的魅惑,对于过去,无论是甜蜜和苦涩,诗人都从中品味出一种美好的存在。对于未来,它那被遮蔽的未知令人痴迷,令人不惜一切去开掘时光的宝藏。
今夜,我只关心黑夜/星辰遥远/我思念的人离我很近,他说,黑夜是星辰的家园,在夜空,一切都很幸福,寂寞也是美的,能够长出花来。他笃定,在黑暗的尽头,我看到了光,看到了我崭新的家园。
忧郁而阳光,怀疑而自信,抒情而自省,正是诸多的矛盾体使凝神多思的诗人米成洲先生笔下多产,令人为之折服而深受感染,其意象多指、传统而现代的诗歌风格为阅读增加了多元的可能性。祝愿这位诗歌的跋涉者从一个境地,找到另一个新的境地,这也正是我从这部新诗集中所读到的。
2023年9月15日
(尚新娇,作家,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