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的深层世界——民间传说中的猫

在这个世界上，生存着多种动物。我们人类与这个世界成员之一的动物有着各种关联，对于各类动物，人类也产生了与之相应的印象。例如关于狐狸，一方面我们对狐狸的生态与习性有一定程度的了解，同时又对狐狸产生了一种固定的印象，认为狐狸会变身和蛊惑人，或是相当狡猾。当然，从狐狸的角度而言，这些都不过是人类的主观印象。现在，想必很少有人真正相信狐狸会蛊惑人，但这种刻板的印象却很难消除。

接下来要探讨的猫，也是如此。一方面，猫与人类非常亲近，我们对猫的习性了如指掌，而另一方面，人类对猫也抱有颇多脱离现实的印象。这些印象作为构建我们的世界的要素，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可以说，人类对猫的印象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人类的世界观。世界有着难以想象的多维性，同样，猫也作为多维化的印象，存在于人类的世界中。

对人类而言，猫并非稀奇的动物。据称自古埃及时代起，猫便被人类当作宠物。当今社会，没见过猫的人想必非常稀少，倒是听说现在有不少孩子从未见过马。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应该也不会有人怕猫吧！我们人类自认为对猫的习性相当了解，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真正“认识猫”。

接下来，我要介绍一名现代人做过的关于猫的梦，这是美国荣格学派心理分析家爱德华·惠特蒙在一篇报告中所提到的。做这个梦的人是一名已婚女子，她出现了幻听，听到有“声音”命令她拿刀刺杀自己的独生子。因过于恐惧，她接受了心理分析的治疗。

她讲述的梦境如下：

她梦见自己在一个美术馆里，馆内一尊猫的石像突然活了，它问她在找什么。她回答说，想知道古代人的秘密。猫便将她带到地下室，在那里，她见到了一些拿着火把的古代人。这些古代人问她是否真想加入他们，她回答说：“是的。”然后，她在接下来的入会仪式上发誓将自己献祭。

惠特蒙十分重视这名女性在梦所感受到的深刻的恐惧。女人在石猫的带领下来到地下的世界，参加入会仪式，此刻她对这一切毫不了解。在完全无知的状态下，她一边深感恐惧，但同时选择了相信。惠特蒙指出，这正是我们现代人最缺乏的。

在日常生活中，猫当然不可能会说话，石像也不会有生命。恐怕我们有生之年都不会有这种体验。猫不会说话，石像也不会自己活动，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对此事坚信不疑的我们，又有几分确信自己的存在呢？我们对自己又了解多少呢？说起来，我们既不知道自己来自何处，又不知道自己将去往何方。如果从这种未知的次元来观察世界，会发现我们原本认为确定无疑的事，其实并非如此。

美术馆中陈列的这尊猫的石像，想来是古埃及的神——贝斯特（Bast）的石像。贝斯特是古埃及的月神，长着猫头猫身。或许，之所以做这个梦，是因为很久以来，这名女子的心中一直被“石化”的部分恢复生机所困扰，引领她抵达心灵深处。我们现代人总是有一种错觉，认为自己对世间万物都了如指掌，极少有人会产生恐惧之心。在这种情况下，那名女性得知自己有“杀死儿子”的可能性，这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紧接着又体验了石化的猫复活并与自己对话，她感到惊悚是理所当然的，而这种惊悚正是我们现代人所缺失的。

从这个视角来看，对人类而言，猫是一种“令人惊悚的存在”，这种形象出现在人类创作的诸多文学与艺术作品中，在此我想以民间故事中猫的形象为中心来展开分析。因为民间故事是自古以来民众智慧的结晶，它记录了人们对事物深层意义的把握与认识。

日本有很多关于猫的传说和民间故事。我们先来看一下《猫之舞》（《大全》255）。故事讲的是一对老夫妇养了一只猫，有一天，老爷爷出门了，只有老奶奶在家，老奶奶发现这只猫跳起舞（唱起歌）来。猫对老奶奶说：“不许对任何人提起此事。”但老爷爷回来后，老奶奶便把猫的事告诉了他，话音未落，猫就将老奶奶咬死了。这则故事，刚开始，老奶奶看见猫踊跃地又唱又跳的部分，还颇有些幽默感，但结尾却荒诞至极，令人惊悚，泄露了秘密的老奶奶转眼间就被猫咬死了。

现实有时会显露它的深层世界，但要求认识到深层世界的人必须要很强大，能够将获知的秘密一直保守下去。当做不到这一点时，跳舞者便会突变为杀人者，这两者其实是同一种存在，而猫的形象兼具这两面性，正适合用来表现这一内容。

日本的民间故事中，人类潜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是以猫的形象为媒介呈现出来的，可以列举出《猫和锅盖》（《大全》253AB）、《猫和南瓜》（《大全》254）等。《猫和锅盖》中，猫漫不经心地看着猎人，默默地数着猎人制作了多少子弹（或箭矢）的部分，让人毛骨悚然。而在《猫和南瓜》中，猫被杀后，从它的尸体里长出了南瓜，含有剧毒。这两个故事里，人类的智慧都在猫之上，从而得以防患于未然，但这两则故事都很好地反映了猫身上所含有的恐怖特征，它们的怨恨在它们死后也不会消失。

比起男性，人们更倾向于将深层世界投射在女性身上。上述两则故事也是如此，都暗示了猫与女性之间的关联。因篇幅限制，在此不再详细论证，感兴趣的读者，请参看上述故事的各种版本加以确认。提及女性与猫的关联，我们必须承认一个事实：在著名的女性秘仪——厄琉息斯秘仪中，猫也被选作女性的化身，这里的猫既代表母亲，也代表少女。

刚刚所列举的民间故事，都用猫来展现女性否定性的侧面，那么想来也存在用猫来展示女性肯定性侧面的故事。而实际上，也的确存在着不少此类民间故事，不过具有代表性的故事多见于西方。在此我想探讨一下《格林童话》中的《可怜的磨坊学徒和小猫》这个故事。

故事开头出场的是年老的磨坊主和他的三个徒弟，这是《格林童话》中常见的人物配置，没有女性角色，只有四位男性。磨坊主让三个徒弟出去找马，年长的两位徒弟故意将老实的小徒弟汉斯落在后面。汉斯遇到了一只花猫，依照花猫的吩咐，给它当了七年的仆人。故事详情在此不再赘述，总之，花猫变身为一位美丽的公主，同汉斯结了婚，故事圆满告终。

这则故事中可爱的花猫与上述日本民间故事中令人毛骨悚然的猫的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花猫所表现的女性形象，很明显，正是荣格所说的女性形象的原型——阿尼玛。正如黑德维希·冯·贝特所言，在西方的民间故事中，多用猫来表现大母神的形象，但同时，也会用来表现此类富有魅力的阿尼玛形象。这种形象引导我们通往的并非存在于心灵深处的令人恐惧的世界，而是更深层的精神世界。

如上所述，表现阿尼玛形象的猫多见于西方民间故事，不过日本的《猫妻》（《大全》117）也属于这类故事。故事中，猫最后变身为人类，过上了幸福的婚姻生活。但这则故事在日本民间故事中颇有特殊性，流传版本也很少，令人怀疑这则故事究竟是否为日本自古流传下来的传说，这个问题还有待今后详细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