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翻译之路(代序)
我出生于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叶,青少年时期是在国内大动乱、大变革中度过的。小学毕业正值卢沟桥事变,八年抗战,半壁江山沦陷,社会动荡失序。胜利后又逢解放战争,国共逐鹿,硝烟遍地。由于我本来就不是做学问的材料,再加上读书期间过于热衷政治活动,岁月蹉跎,虽然勉强读完大学,在学业上却没有多少受益。甚堪告慰的是,经过阅读和老师的熏陶,我对中外文学产生了浓厚兴趣,从而养成了离不开书本的习惯。另外,受环境影响,我自幼喜欢外语。长大以后,先后学习英、德等两三门语言,逐渐掌握看原文书的能力,开阔了眼界。这两种习性可以说是我大半生孜孜矻矻从事文学翻译的基础。一九五○年我从北京大学毕业,有幸跻身高等学府,读书多而且杂。偶然看一本书、一篇作品,受到触动,引起共鸣,就动念把它介绍过来与人共享。这或者就是促使我执笔翻译的原始动力。另一个原因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政治运动频仍,对知识分子的思想改造要求日趋严格。每日作息时间,都被毫无实际效益的活动填满听报告、开会、政治学习、体力劳动……人人像机器一样不停转动,几乎没有私人活动空间,对我这种性格自由散漫,最恼恨时间被浪费的人来说,实在难以忍受。我采取了一些逃避对策,白天抓紧各种零碎余暇,不论下乡劳动时坐在田边地头休憩,还是上下班挤公共汽车,总是手不释卷,得空就翻看几页闲书,或凭记忆背诵一些外语单词。就是在大礼堂听传达报告,笔记本下面也总掖着一件私货一本外语书。晚上的时间更可以由我支配了,别人都已入睡,我会在一盏荧荧孤灯下,同一本外文原著较劲儿,为如何译一个词、一句话、一段文章绞脑筋。我喜欢两种语言这样博弈,它使我的心智受到锻炼,主观能动性得以发挥。我依稀觉得,这时自己已经不再受制于人,而成为完整的自我了。如果我译的是一本令我心驰的作品,作者鲜活、机智的语言同深邃的思想更令我心旷神怡,有时甚至让我悚然一惊,诧异作者竟有这样高度的智慧,文字竟有这般魅力。译书不仅使我获得一定程度的自由,而且给我快乐,比单纯阅读带来更大的快感,因为这是经过一番揣摩、深刻体味原文精粹而获得的。就这样,从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直到文革前,我日日偷食禁果。环境虽然日趋严峻,甚至变得险恶,我却为自己的精神寻找到一个乐园。我译的两部德国长篇小说托马斯·曼的《布登勃洛克一家》和亨利希·曼的《臣仆》,就是在十余年波澜跌宕、风云诡谲的岁月中茹苦含辛产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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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惟慈(19232014),满族, 北京人。在辅仁大学、北京大学等攻读西方语言、文学。执教于清华大学、北京大学和北京语言学院。大半生孜孜矻矻从事文学翻译,在德语、英语文学译介领域成就卓著。译有毕希纳《丹东之死》、托马斯·曼《布登勃洛克一家》、亨利希·曼《臣仆》、毛姆《月亮与六便士》、格雷厄姆·格林《问题的核心》和乔治·奥威尔《动物农场》等。
毕希纳(18131837),德国作家,革命家。英年早逝,像一颗彗星划过天空,留下的寥寥作品却永远放射着灿烂光辉。著有戏剧《丹东之死》《沃伊采克》《雷昂采和雷娜》,中篇小说《棱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