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画家》是作家石黑一雄的第二部长篇小说,获Whitbread奖并进入布克奖短名单。
《浮世画家》同样以主人公的会议为基调,以非凡的小说技巧生动地展现了主人公的回忆与思考,写作笔法含蓄委婉,耐人寻味。主人公曾是位显赫一时的浮世绘画家,随着二战日本的战败,他才恍若大梦初醒:原来整个日本民族的过去竟是在为一种荒诞虚幻的理想献身,他的艺术理想也真如其名称一样毫无根基,虚浮于世。
《浮世画家》曾获&惠特布莱德文学奖&,是石黑一雄早期的一部名作。 战后日本百废待兴。画家小野看似闲云野鹤的晚年生活却潜伏着一股心灵暗流。为了给小女出嫁营造良好的社会关系,他重拾记忆,故友往事如浮世绘般一一串联,展现了一个不见硝烟的战场。
石黑一雄:一九五四年生于日本长崎,五岁时随其父前往英国定居。他迄今共出版六部长篇小说,其作品已被翻译成三十多种语言。他的每部长篇小说都曾获欧美的文学奖项,其中包括一次英国布克奖(《长日留痕》),另加三次该奖提名。
一九四八年十月
如果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你走过那座在当地仍被称为&"犹疑桥&"的小木桥,爬上陡峭的小路,走不了多远,就能在两棵银杏树的树梢间看见我家宅子的屋顶。即使在山上没有占据这样显眼的位置,它在周围的房屋间也显得鹤立鸡群,因此,你顺着小路走上来时,会纳闷这宅子的主人会是怎样的富翁。
其实我不是富翁,而且从来没有富过。宅子之所以看上去这样壮观,是因为它是我的前任房主建造的,而他不是别人,正是杉村明。当然啦,你也许刚来到这个城市,还不熟悉杉村明这个名字。凡是二战前住在这里的人,只要一跟他们提起杉村明,他们就会告诉你,三十多年前,杉村无疑是城里最受尊敬、最德高望重的人之一。
你得知了这点,再来到山顶,站在那里看着精美的雪松大门,围墙里大片的庭园,琉璃瓦的屋顶,还有那些美不胜收的雕梁画栋,你会疑惑我这个人何德何能,竟能拥有这样的房产。事实上,我买这座房宅出价低廉——当时甚至不到房产的真正价值的一半。由于那个时候杉村家人发起了一种十分奇特——有人会说是愚蠢——的程序,才使我得以购得这座豪宅。
说起来约莫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当时,我的情况每个月都有起色,妻子开始催促我物色一个新居。她以她惯常的远见,振振有词地阐述拥有一_座跟我们地位相称的房屋有多重要——不是出于虚荣,而是考虑到孩子们将来的婚配。我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是我们的长女节子只有十四五岁,我就没有着急物色。不过,有一年左右,每当我听说有合适的房子出售,都会记得去打听打听。记得是我的一个学生来告诉我,说杉村明去世一年之后,他的宅子准备出售。购买这样一座豪宅对我来说是天方夜谭,我以为这个建议是出于我的学生一向对我的过度敬重。不过我还是去打听了,结果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答复。
一天下午,两位仪态高傲、白发苍苍的女士前来拜访,她们就是杉村明的女儿。当我表示得到这样一个显赫家庭的关注,感到受宠若惊时,那位姐姐冷冷地告诉我,她们这么做不只是出于礼节。前几个月里,许多人都来打听她们先父的宅子,家人最后决定全部回绝,只留下四个候选人。这四个人是家庭成员根据其品行和成就,严格挑选出来的。
&"父亲建造的房产必须传给一个他认可和赞赏的人,&"她继续说道,&"这对我们来说是第一要紧的。当然啦,情形所迫,我们也不得不从经济上来考虑,但这绝对是第二位的。因此,我们定了一个价钱。&"
说到这里,一直没有开口的妹妹递给我一个信封,她们神情凝重地注视着我把它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用毛笔典雅地写着一个数字。我刚想表达对这么低廉的价格的惊讶,却从她们脸上的表情看出,进一步谈论价钱问题会引起反感。姐姐只是说道:&"这不是为了让你们互相竞价。我们并不指望得到超过规定价钱的数额。从现在起,它们打算要做的是进行一场信誉拍卖。&"
她解释说,她们亲自前来,是代表杉村家族正式请我接受——当然啦,跟另外三位候选人一起——对我的背景和信誉的细致调查。然后从中挑出一个合适的买主。
这是一个奇怪的程序,但我觉得没理由反对。其实,这跟男婚女嫁要走的程序差不多。而且,能被这个古老而保守的家庭认为是一个有资格的候选人,我感到有点受宠若惊。我表示愿意接受调查,并向她们表达了我的谢意,这时,妹妹第一次跟我说话了,她说:&"小野先生,父亲是个文化人。他对艺术家非常尊重。实际上,他知道您的作品。&"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自己也做了些调查,发现妹妹的话果然不假。杉村明确实可算是热衷艺术,曾无数次出资赞助画展。我还听到一些有趣的传言:杉村家族很大一部分人根本不同意出售房宅,曾有过一些激烈的争论。最后,迫于经济压力,不得不变卖房产。交易过程中这些古怪的手续,实际上是那些不愿房产转到外人手中的人所做的一种妥协。这些安排有些专横,这是无需否认的。但在我来说,我愿意体谅一个拥有这样辉煌历史的家族的情感。但妻子对调查一事很不以为然。
&"她们以为自己是谁?&"她不满地说。&"应该告诉她们,我们不想再跟她们发生任何关系。&"
&"可是有什么害处呢?&"我说。&"我们没有什么不愿意让她们发现的。不错,我家境不殷实,但这点杉村家的人肯定已经知道了,而她们仍然把我们看作有资格的候选人。就让她们调查去吧,她们只会发现对我们有利的东西。&"我还刻意加了一句:&"实际上,她们所做的事,就跟我们要跟她们联姻差不多。我们必须慢慢习惯这类事情。&"
而且,&"信誉拍卖&"—一用那位姐姐的话——的想法确实值得赞许。我奇怪为什么我们没有用这种方法解决更多的问题。这样的竞争要值得称道得多,它用以评判的不是某人的钱包大小,而是他的道德操守和成就。我仍然记得,当我得知杉村一家——经过最为周密彻底的调查之后——认为我最有资格买下他们如此珍视的那座房子时,我内心深处曾感到多么满足。毫无疑问,这座房子也值得我们忍受一些麻烦,它外表壮观、盛气凌人,里面却是精心挑选的色彩柔和的天然木料,我们住在里面之后才发现,这座房子特别有助于放松心情,安享宁静。
然而,在交易期间,杉村一家的专横显而易见,有些家庭成员毫不掩饰他们对我们的敌意,换了一个不太善解人意的买主,准会觉得受到冒犯,放弃这笔买卖。即使到了后来,我有时还会碰到杉村家的一些人,他们不是礼貌地跟我寒暄,而是站在大街上盘问我那所宅子的状况,以及我对它做了什么改造。
……
一九四八年十月 如果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你走过那座在当地仍被称 为“犹疑桥”的小木桥,爬上陡峭的小路,走不了多远,就能在 两棵银杏树的树梢间看见我家宅子的屋顶。即使在山上没 有占据这样显眼的位置,它在周围的房屋间也显得鹤立鸡 群,因此,你顺着小路走上来时,会纳闷这宅子的主人会是怎 样的富翁。 其实我不是富翁,而且从来没有富过。宅子之所以看上 去这样壮观,是因为它是我的前任房主建造的,而他不是别 人,正是杉村明。当然啦,你也许刚来到这个城市,还不熟悉 杉村明这个名字。凡是二战前住在这里的人,只要一跟他们 提起杉村明,他们就会告诉你,三十多年前,杉村无疑是城里 最受尊敬、最德高望重的人之一。 你得知了这点,再来到山顶,站在那里看着精美的雪松 大门,围墙里大片的庭园,琉璃瓦的屋顶,还有那些美不胜收 的雕梁画栋,你会疑惑我这个人何德何能,竟能拥有这样的 房产。事实上,我买这座房宅出价低廉——当时甚至不到房 产的真正价值的一半。由于那个时候杉村家人发起了一种 十分奇特——有人会说是愚蠢——的程序,才使我得以购得 这座豪宅。 说起来约莫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当时,我的情况每个月 都有起色,妻子开始催促我物色一个新居。她以她惯常的远 见,振振有词地阐述拥有一_座跟我们地位相称的房屋有多重 要——不是出于虚荣,而是考虑到孩子们将来的婚配。我觉 得她说得有道理,但是我们的长女节子只有十四五岁,我就 没有着急物色。不过,有一年左右,每当我听说有合适的房 子出售,都会记得去打听打听。记得是我的一个学生来告诉 我,说杉村明去世一年之后,他的宅子准备出售。购买这样 一座豪宅对我来说是天方夜谭,我以为这个建议是出于我的 学生一向对我的过度敬重。不过我还是去打听了,结果得到 了意想不到的答复。 一天下午,两位仪态高傲、白发苍苍的女士前来拜访,她 们就是杉村明的女儿。当我表示得到这样一个显赫家庭的 关注,感到受宠若惊时,那位姐姐冷冷地告诉我,她们这么做 不只是出于礼节。前几个月里,许多人都来打听她们先父的 宅子,家人最后决定全部回绝,只留下四个候选人。这四个 人是家庭成员根据其品行和成就,严格挑选出来的。 “父亲建造的房产必须传给一个他认可和赞赏的人,”她 继续说道,“这对我们来说是第一要紧的。当然啦,情形所 迫,我们也不得不从经济上来考虑,但这绝对是第二位的。 因此,我们定了一个价钱。” 说到这里,一直没有开口的妹妹递给我一个信封,她们 神情凝重地注视着我把它打开。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用毛 笔典雅地写着一个数字。我刚想表达对这么低廉的价格的 惊讶,却从她们脸上的表情看出,进一步谈论价钱问题会引 起反感。姐姐只是说道:“这不是为了让你们互相竞价。我 们并不指望得到超过规定价钱的数额。从现在起,它们打算 要做的是进行一场信誉拍卖。” 她解释说,她们亲自前来,是代表杉村家族正式请我接 受——当然啦,跟另外三位候选人一起——对我的背景和信 誉的细致调查。然后从中挑出一个合适的买主。 这是一个奇怪的程序,但我觉得没理由反对。其实,这 跟男婚女嫁要走的程序差不多。而且,能被这个古老而保守 的家庭认为是一个有资格的候选人,我感到有点受宠若惊。 我表示愿意接受调查,并向她们表达了我的谢意,这时,妹妹 第一次跟我说话了,她说:“小野先生,父亲是个文化人。他 对艺术家非常尊重。实际上,他知道您的作品。” 在后来的日子里,我自己也做了些调查,发现妹妹的话 果然不假。杉村明确实可算是热衷艺术,曾无数次出资赞助 画展。我还听到一些有趣的传言:杉村家族很大一部分人 根本不同意出售房宅,曾有过一些激烈的争论。最后,迫于 经济压力,不得不变卖房产。交易过程中这些古怪的手续, 实际上是那些不愿房产转到外人手中的人所做的一种妥协。 这些安排有些专横,这是无需否认的。但在我来说,我愿意 体谅一个拥有这样辉煌历史的家族的情感。但妻子对调查 一事很不以为然。 “她们以为自己是谁?”她不满地说。“应该告诉她们,我 们不想再跟她们发生任何关系。” “可是有什么害处呢?”我说。“我们没有什么不愿意让 她们发现的。不错,我家境不殷实,但这点杉村家的人肯定 已经知道了,而她们仍然把我们看作有资格的候选人。就让 她们调查去吧,她们只会发现对我们有利的东西。”我还刻意 加了一句:“实际上,她们所做的事,就跟我们要跟她们联姻 差不多。我们必须慢慢习惯这类事情。” 而且,“信誉拍卖”—一用那位姐姐的话——的想法确实 值得赞许。我奇怪为什么我们没有用这种方法解决更多的 问题。这样的竞争要值得称道得多,它用以评判的不是某人 的钱包大小,而是他的道德操守和成就。我仍然记得,当我 得知杉村一家——经过最为周密彻底的调查之后——认为 我最有资格买下他们如此珍视的那座房子时,我内心深处曾 感到多么满足。毫无疑问,这座房子也值得我们忍受一些麻 烦,它外表壮观、盛气凌人,里面却是精心挑选的色彩柔和的 天然木料,我们住在里面之后才发现,这座房子特别有助于 放松心情,安享宁静。 然而,在交易期间,杉村一家的专横显而易见,有些家庭 成员毫不掩饰他们对我们的敌意,换了一个不太善解人意的 买主,准会觉得受到冒犯,放弃这笔买卖。即使到了后来,我 有时还会碰到杉村家的一些人,他们不是礼貌地跟我寒暄, 而是站在大街上盘问我那所宅子的状况,以及我对它做了什 么改造。 P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