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的我们,站在了青春的十字路口。
冴岛,濑户内海中的小岛,我们的故乡。这里没有高中,每天都需要乘轮渡去上学。升学前的最后一年,是继续留在故乡,背负起祖辈的命运,还是前往远方,追逐自己的梦想——人生中第一个重要抉择摆在面前……
让我们结为“兄弟”吧!
即使天各一方,也请不要忘记,在这个小岛上共度的青春。
2012年,在以《没有钥匙的梦》拿下日本通俗文学最高奖——直木奖之后,辻村深月将自己的关注点对准了年轻人与故乡这个话题,也算是在日本“3·12”震灾之后,对社会上“故乡之恋”这个热点的一记回应。故事发生在日本濑户内海中的一座小岛上。冴岛,这个聚集着众多外来移民的岛,有很多单身母亲,也有不少喜欢这里氛围跑来轻松工作的人。岛民与移民,不同生长环境与不同认知造就的不同性格的人们在这里彼此碰撞,影响着他们下一代的人生抉择。一心想要去本岛深造的朱里、源树,作为岛民领袖之一的船主家继承人而无法离开岛上的衣花,身为移民后裔却对岛有独特感情的新,在升学前的最后一年,是继续留在故乡,背负起祖辈的命运,还是前往远方,追逐自己的梦想——人生中第一个重要抉择摆在了少年少女的面前……淡淡的恋乡物语,纯美的青春故事,没有了人性的阴暗面,辻村的世界焕然一新,变得色彩万千、明亮诱人,少年少女的友谊与恋情、酸涩与甘甜,都让人为之心动。
辻村深月 Tsujimura Mizuki
出生于一九八〇年二月二十九日,毕业于千叶大学教育系。二〇〇四年以《时间停止的冰封校舍》出道,后每年均有佳作入围各大奖项。二〇一一年以《使者》获得吉川英治文学新人奖,次年以《没有钥匙的梦》摘下日本文坛的最高荣誉直木奖。她尤其擅长表达年轻人微妙的心理,文笔剔透细腻,是日本文坛最受期待的人气才女作家。
本土的轮渡码头,一直都是刺眼的银色。
夏天更是刺眼。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四点,太阳丝毫没有黯淡下去的迹象,阳光灼烧着脚下的混凝土,地上似乎有无数银色的颗粒正在闪闪发光。码头的栈桥向大海中延伸,栈桥旁休息室的房檐并不很宽,四点半以后才会显现出遮蔽的阴影。在这之前,因为阳光角度的关系,屋顶下的影子都直接逃进了大海中。
在银色混凝土的尽头,是一望无际的大海。
在濑户内海里游泳的时候,会觉得水不是那么干净。但如果从远处眺望,海面的颜色就仿佛是绿宝石一样,无限地延伸开去。大海中散落着许多绿色的小岛,就像是倒扣在海面上的碗一样。
池上朱里所居住的冴岛,从本土乘坐高速船的话,单程是四百五十日元,大约需要二十分钟。
从本土的码头上望去的话,正好处于很难看见的位置。
“真慢啊,新他们。”
在朱里身旁,和她一起坐在地上的榧野衣花说。
她的头上戴着妈妈网购来的折叠式麦秆帽,帽檐很宽,就像是电视上的女明星度假时戴的那种。同时,她的鼻子上还架着一副暗红色的太阳镜。与身上的校服完全不相配的帽子和太阳镜,穿戴在她身上后,虽然还是很不协调,但却让人觉得非常时尚。衣花太阳镜下的鼻子鼻梁很高,肤色也很白。眼睛上面眉毛的形状修得很好,柔软的嘴唇虽然没有涂过唇膏,但一样显得很有光泽。
她隐藏在镜片下的瞳孔呈现出淡淡的灰色,看起来比戴着彩色隐形眼镜的人更接近西伯利亚雪橇犬的眼睛。“正因为这样,我的眼睛很容易被灼伤。”她以前这么半真半假地说过。
之前,朱里说她戴着帽子和太阳镜的时候很像明星,衣花笑着抿了抿嘴回答:“反正回岛上的时候,也只能遇到朱里你们。”
她的头发是蓬松的茶色卷发——虽是天然的卷发,但看起来有点像是烫出来的大波浪。
衣花的帽子上印着不认识的品牌标志,据岛上的新移民青年本木说,这顶帽子差不多要两万日元,但是朱里并不惊讶。衣花家里完全有这个实力。不过,就像朱里头上搭着运动毛巾一样,衣花经常戴着这样的帽子直接跳进海里。她那些昂贵的帽子的内侧,经常沾着白色的海盐颗粒。
“喂,等等我!”
从远处传来一阵喊声,朱里和衣花抬起了头。
渡船停靠在码头边,发出的引擎轰鸣声变得强烈起来,像是在告诉乘客马上就要出发了。乘客们排成的队列,也开始慢慢向前移动起来。
矢野新从自动售票机所在的码头办公室中跑了出来。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尽了全力在跑。他的衬衫已经被汗水打湿了,领带也歪歪扭扭的,就连鼻梁的眼镜都像要掉下来了一样。
“真慢啊,新!”
朱里取下了头上的毛巾,对他喊道。新咬着牙,跑得更快了。他的身体有些踉跄,一不小心肩上运动包中的东西都散落在了地上。看到他这个样子,衣花叹了口气,惋惜地嘟哝道:“哎呀呀。”
被渡船所逐渐吞没的队列,眼看就要消失了。站在渡船旁检票的乘务员,对着一边哇哇大叫,一边忙着收拾课本和活动铅笔的新大声吼道:“喂,新!”高中三年间往返学校的行程,早已让他跟岛上的孩子们都十分熟悉了。
“快点儿,冲刺,冲刺啊,拿出点儿毅力来!”
“对不起。”
新慌慌张张地把东西塞进包里,这时,他的身后突然出现了青柳源树冰冷的脸。看着正趴在炽热的混凝土地面上忙碌着的朋友,源树眯着眼说:“你小子,在干什么呢。”
虽然他自己也几乎没赶上这班船,但却一点都没有焦急的样子。源树捋了捋脖颈旁茶色的头发,懒散地把它们撒落在肩上。在岛上的孩子里,无论是接近金色的头发,把衬衫拉到校服外的穿法,还是在男生中戴起耳环,源树都是第一个这么干的。有些初中生会觉得那样很帅而想要去模仿,但大人们都会说:“那种样子,也就是青柳家的孩子了。”看着他们这样教导着自己的孩子,朱里的心情有点复杂。
在这个只有民宿和小旅馆的岛上,源树家经营着唯一的一家大型的度假酒店。酒店里有高尔夫球场,餐厅里还有从神户的高级酒店挖来的大厨掌勺,这些都成了旅游杂志介绍这座岛时最推崇的卖点。对于跟着父母从东京搬到岛上这件事,源树曾经说:“我觉得自己是被莫名地卷入了爸爸那种很自我的健康生活观。”
源树伸手拿起了新掉在地上的书,无聊地啪啪翻着。“谢谢。”新边说边把手伸了过去,想要把书拿过来。源树却对新的动作熟视无睹,做出了把书扔向海中的动作。新见状绝望地大喊:“不要!”源树仿佛觉得很有趣似的,拿着书朝渡船跑了过去。“等等!”新一边喊着,一边在他身后追赶着。
“别闹了,快点上船!”
衣花把手搭在嘴边,朝他们大声喊道。
在这个人口不到三千人的岛上,到初中为止的学校都还是有的,但是高中就没有了。像朱里这些岛上的孩子,在初中毕业后,就要开始坐船去本土的高中上学。当然,也有人从此便辍学了。
一群穿着运动服的高中生在海边的道路上朝远处跑去,看起来就像是什么东西在流动着。穿着裤裙的弓道部成员,还有拿着曲棍球杆的同学们的身影,慢慢地都变小了。这里距离学校还有不少路,但他们竟然每天都能跑到这里,朱里觉得他们的身影看起来正在闪闪发光。
朱里、衣花、新和源树四个人都是在冴岛长大的,也都是高中二年级学生。他们每天都要乘坐连接本土和岛上的轮渡,回程最晚的一班是下午四点四十分。
所以,岛上的孩子都没有参加学校里的社团。
马上就是暑假了,七月中旬的船舱内非常拥挤。
夏天是冴岛的旅游旺季,有不少人会到这里来,同时岛上的新移民也有一部分会回家,所以岛上往来的人便多了起来。
不过即使是这个时期,能容纳八十人的渡船依旧不太会坐满,熟知这一点的朱里他们从来都不会焦躁地去排队,而是会躲在栈桥阴凉的角落里,坐在围栏上等着渡船。不过,今天船上找不到四个人可以并排坐着的地方,他们只好去了二楼的天台。天台上有个孩子指着前方说“爸爸,看那边”,于是爸爸便带着他离开了座位往船头走去。新坐在他们空出来的长椅上,翻看着包里的东西,然后叹了口气。
“还好赶上了。”
“你这家伙,都跟你说了,还是放弃社团活动吧。”
源树冷冷地对他说,同时把手里的世界史课本还给了新。“放学后最多也就只能参加三十分钟活动吧,去了也没有意义。更何况还不是运动类的社团,而是文化类的。你这家伙,应该没有这样的热情吧。”
“才不是呢。我从初中的时候就想加入话剧部了,而且我们高中的话剧部也很给力的。”
“所以嘛,我也觉得像你这样只能参加三十分钟活动的成员,是没什么意义的。”
衣花伸手按住了要被海风刮走的帽子,歪着脑袋对新说。她把标着SPF50标记的防晒霜递给了朱里。“给,你也用一点儿。”
“别人练习的时候,你全都缺席了吧?就算是早上的练习,岛上最早的轮渡是八点多,你同样赶不上,也不可能通过正式的彩排来练习。就算社团里的朋友们看上去都很欢迎新成员,可是去年话剧大赛的时候,你不是也只能做做准备道具这样的工作吗?这样真的有意义吗?”
“可是,那个”
“你们说得太过分啦,新也是因为喜欢才加入的吧。所以能加入当然就是有意义的吧。”
因为觉得新太可怜了,朱里插了一句。她从衣花手里接过防晒霜,在手臂上涂了一下。新茫然地低下了头,回答道:“啊,那个。”
“妈妈他们都说,能在自己的班级外交到朋友也不错。”听到新前言不搭后语的回答,源树立刻闹着说:“认真的,他是认真的!”
“因为这样,每次坐船几乎都要赶不上,也是很麻烦的事啊。因为你的关系,我们有多少次出发都晚了啊。”
“不过,今天源树也迟到了吧。”朱里说。
经过航行途中第一座岛的时候,渡船开始加速,引擎的声音也大了起来。他们感觉到背后的浪花越来越高,声势仿佛是要压倒轮渡的引擎一样。
“而且和新不一样,他还是厚着脸皮慢悠悠的,一点着急的样子都没有,让人很不爽啊。”
“啊,那是因为有新在,检票的那家伙看到新跑过去了,总是会让船等他的,所以我也就没必要着急了。”
“——是因为立山遥吧?”
听到衣花的话,之前还在冷笑的源树表情突然凝固了。衣花得意地坏笑了起来:“我可都知道哦。”
“高一五班的立山同学,听说今天要向源树表白吧?所以源树才来晚了。”
朱里非常吃惊地看着源树。她听说过立山遥,也知道她长什么样。立山比他们低一个年级,担任着统管整个年级的学年委员长的职务。朱里和衣花在午休时被她问过:“青柳学长有女朋友吗?”那已经是这个月月初的事了。
那时,衣花摆出了惊讶的样子,然后微笑着问她:“你喜欢源树吗?”朱里在旁边回答道:“他应该没有女朋友。”可她的内心却很复杂。
应该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源树的关系,大概。
可是,朱里却无法否认自己感觉到了一丝伤感。一旦走出了那座狭窄的小岛,之前都在一起玩耍的朋友们,也会逐渐进入另一个世界。虽然从前就已经知道会是这样,可朱里却一下子感觉到源树被别人带去了很远的地方。
听到他没有女朋友的回答,立山遥拉着身边朋友的手说:“太好了。”还追问了一句,“那学长你们呢?”她好像很在意衣花的样子。
“你们四个人一直都在一起吧。好像有很多人都觉得,榧野学长和池上学长两个人里,有哪一个是青柳学长的女朋友呢。你们是怎么想的呢?”
“嗯,青柳源树的名字听起来,很像是寿司店的老板呢。”衣花带着优雅的笑容回答,朱里也在旁边发出哈哈哈的干笑声,总算熬过了当时的场面。
在初中的时候,就像衣花说的那样,“源树”一直被别人说是像寿司店老板的名字。所以他也经常被别人取笑,说如果和岛上的船主家的女儿衣花结婚的话,那寿司的材料也就有着落了。而源树那时候只是冷淡地回答,其实他不喜欢自己的名字。“被卷入了父亲的生活观”“被家里人带过来”的新移民源树,在岛上就像是脱离群体的一个人。只是因为上学路线相同,所以自然而然相熟的这几个人被别人认为“一直都是四个人在一起”,可源树对此到底是什么感觉呢,朱里有点不太想去考虑。
她悄悄地看了看自己的手臂。
皮肤被晒得黝黑,虽然也借了防晒霜用,但她自己基本已经放弃了,有衣花这样出挑的标准美少女在身边,自己要总是考虑打扮什么的也会很可笑。就连想把短发留长,考虑到种种原因也从来都没有实施过。
“真是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