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导论
这本书涉及我们身边众多非常普通的物体。这是一些我们在家里、户外或工作场合使用的物体,如茶叶包、电视机、桥梁和芯片等。在本书中,我们把这些物体称为“技术人工物”。通常,这是一些可触摸的、实在的物体,用于偶尔的或寻常的实际目的。通过将这些物体称为“人工物”,我们把它们视为已经被创造的物体,有时是我们自己创造的,但大多数情况下是由他人创造的。我们有时会搭一座供个人使用的便桥,但我们见到的大多数桥梁是由他人建造的。之所以称这些物体为“技术人工物”,是因为我们关注这些服务于我们的实际目的的物体所涉及的技能。我们用材料建造便桥是需要经验的,而其他那些桥梁通常是由一个特定的训练有素的专业团队,即工程师们,来建造的。工程师设计了我们使用的大多数物体,而且有一些仅仅是因为工程师设计了它们才存在的:芯片的发明超出了大多数人的技能,但显然不是所有人。通过关注技术人工物,我们的分析首先排除了一些物体,如法律和组织(“社会人工物”)、雕像和交响乐(“审美人工物”或“艺术品”)、理论和模型(“科学人工物”)。但我们的分析不局限于工程学;本书所涉及的技术人工物要作广义的理解,分析的对象小到日常用品,如茶叶包和电视机,大到技术复杂的物体,如桥梁和芯片。我们的分析是对这一系列物体的整体说明,甚至可能扩展到服务于实际目的的自然物体,如石块和水。简而言之,我们的分析是同有用的材料相关的。
在本书中,我们关注那些显现出来的,事实上也正是技术人工物的核心特征,即技术人工物同目的论的紧密联系。对技术人工物的目的论分析的需求并非不言自明。毕竟,人工物长久以来是用目的论的术语描述的,而这些术语在曾经应用过的其他领域里却出现了问题——最明显的当然是在生物学领域——但它们继续用在技术人工物领域,显然令大家满意。哲学审视似乎是不必要的。然而,经过仔细查看,人工物目的论存在的问题要比人们能想到的更多,功能的概念就说明了这一点。从技术的功能方面来描述人工物是最符合常理了:甚至一些人工物种类即使明显没有根据它们的功能命名,也很容易从功能上进行分类。或许有些反例,即不能从功能上进行分类的人工物,但既然很难找到这样的例子,人工物的功能性便是准则。因此,一些哲学家甚至声称功能是人工物必不可少的。然而,尽管普遍强调人工物的功能特征,可到底是由谁和由什么来决定技术功能还没有达成共识。此外,目前要解决这个问题的大多数尝试比较笼统,这里人们提出的问题比解决了的还多。
一个传统的答案是主体的意向确定技术人工物的功能:技术功能的特点在于其预期的效果。但是把这个答案发展成更为完善的理论,即我们所讲的意向功能理论,只能引出进一步的问题:这里涉及哪些主体?每个使用者都能决定他或她所需要的个人功能吗?或者功能设置是那些设计技术人工物的工程师们的特权吗?功能设置是其专业职责的一部分吗?如果是这样,在这些主体的众多意向、愿望和信念中,哪些是和决定功能相关的?另一个传统的答案是罗伯特?卡明斯(Cummins,1975)的功能理论给出的,在该理论中某种物品的功能大致与它对所在系统的因果影响相对应。这一理论,我们称之为因果作用功能理论,它提出了关于如何挑选出正确的因果影响,将其视为人工物的功能的问题。人工物造成了各种影响,但并非所有的影响都和它们的功能对应。如果说主体的意向选出了功能性的影响,我们就又回到了意向功能理论提出的问题上。此外,人工物有时或许——不幸地——由于没能满足所使用的实际目的而失效,这样的话,卡明斯的理论就不能将并不存在的影响视为“功能偶发性失常”的人工物的功能。第三个不太传统的答案认为意向在很大程度上与决定人工物的功能无关。相反,这些功能是由变异和选择的进化力量塑造的,很像生物世界中的情形那样。事实上,和许多生物体相比,人工物不得不在一个更具竞争力的环境中生存,而技术史——尤其在过去的两个世纪——是一个连续的大规模的人工物灭绝史。毫无疑问,自然领域和人工领域之间有许多相似之处。这种决定功能的方式或许是其中之一,此第三个观点所导出的进化的功能理论在生物哲学和一般的哲学中,这些进化的功能理论更多地被称为原因理论。也提出了一些问题,最明显的是关于选择的相关过程以及有目的地设计和使用的存留作用。
这本书的主要章节致力于建立一个完全处在意向主义传统中的有关人工物的功能的新理论。我们将从功能方面探究自然领域和人工领域的相似之处,我们会发现它们不足以推翻这种传统,但足以完善现有的意向效果的主张。为人工物的功能的意向主义辩护,尽管这个观点根深蒂固,却惊人地困难,我们会发现回答那些由意向效果的主张所引发的问题需要纳入因果作用的和进化的视角的要素。由此产生的功能理论被称为ICE理论,这是为了体现对这三个基本概念(意向、因果和进化)的尊敬,同时把意向主义的首字母I放在了首位(C和E是“因果”和“进化”的英文词首字母)。但是,尽管我们在决定人工物的功能时把优先权给了设计者的意向,我们仅能通过认可一个对设计而言稍显随意、明显不标准的主张来避免前面隐含的问题。因此,发明了第一台助听电话的亚历山大?格拉汉姆?贝尔(Alexander Graham Bell)算是一名设计者,后来的工程师也是一样,他们把电话改造成一般的通信设备,甚至一些有创意的消费者用电话监听熟睡的孩子。
只有首先分析一般意义上的人工物的目的论,我们才能最终成功地平衡最初的设计者、重新设计的工程师和有创意的使用者之间在意向上的优先权。此前关于主体和意向的问题表明,一个准确的技术功能意向理论需要分析这些人工物的使用和设计。我们展现的分析是基于行动理论意义上的,它包含了认识论的一些概念。这项任务涉及一些前沿知识。当然,行动理论是当代哲学中的一个成熟的部分,但据我们所知,只有兰德尔?迪泼特(Dipert,1993,1995)尝试过将它应用于人工物。我们感谢迪泼特的研究为我们的灵感提供了一个重要来源。在我们探索人工物的使用和设计这些不熟悉的领域时,我们借鉴更为普遍的基于行动理论的分析。我们特别采用计划的概念,把它重塑为我们自己所用,从而引出对人工物使用和设计的“使用计划”分析。
通过关注人工物目的论的现象,本书开辟了一个新的领域。我们的功能理论研究项目在很大程度上被置于一个清晰的——或许有些人说是过于清晰的——哲学辩论中。然而,既然这一领域已有的大部分研究涉及有关生物功能的理解,要建立技术人工物的名副其实的功能理论就需要保持批判的距离和更精细的考虑。相比之下,建构人工物的基于行动理论的分析几乎没有文献可供参考,这要求我们通过更具探索性的分析模式,一步一步去补充典型的分析论据。
在更广泛的意义上,我们意在为人工物的哲学分析提供基础。这一目标可用以下方法实现。首先,最重要的是,我们从研究和分析那些描述人工物的基本概念入手,如“使用”“设计”“功能”。我们要为把一些概念视为基本概念,而把其余的概念视为次要概念提供论据。
事实上,我们努力的结果之一,是发现功能性对于描述人工物不如想象得那样重要。这就需要改变关注点:为了恰当地理解技术人工物,哲学家和工程师应该考虑涉及这些人工物的意向性行动,而不是仅把它们视为功能性的对象。其次,通过分析和澄清人工物的功能性和目的论,我们考查技术人工物和其他物体之间的直观区别——尤其是人工物和包括生物体在内的自然物体之间的区别。最后,我们表明技术人工物这一领域的一些特征可以由分析哲学中熟悉的术语和主题来解释:我们从合理性和计划的角度分析行动,这就为功能理论提供了背景;我们利用蕴藏在诸如行动理论和认识论这些学科中的资源。这种选择意味着我们主要从规范性的视角,而不是从描述性的视角来研究人工物及其发挥作用的行动。我们不提供有关人们实际上如何使用或设计人工物的理论,或是他们事实上如何用功能术语来描述它们的理论;相反,我们试图提供评价这些活动某些方面的框架,我们对合理而恰当地使用人工物以及判定其功能归属方面进行理论上的说明。
1.1概念上的架构
在对本书进行概述之前,关于我们的方法有几句话要加以说明。从对人工物使用和设计的基于行动理论的分析出发,我们意在为技术人工物发展一套功能理论,这需要仔细进行方法上的选择。首先需要说明的是,发展一套功能理论,在过去几十年里已成为哲学中越来越熟悉的主题,虽然它被许多人认为是走向衰落的领域,曾有两个作者值得纪念地称其为“直觉冲突的沉闷雷声”。Bigelow and Pargetter(1987:194)。事实上,功能理论偶尔给人以一种从哲学角度讲故事的印象。像螺母和螺钉掉进机器还能使其运转,《圣经》挡住射向人的心脏的子弹这样的不可能事件,似乎是衡量功能理论的准绳。问题并不在于需要靠直觉来解释这些情况,而是对它们的直觉很薄弱,几乎注定会出现分歧,事先还不清楚解释这些情况会存在哪些风险。对于我们的计划,这个问题似乎突现出来,因为我们计划涵盖一些不熟悉的层面,这就是技术人工物领域。虽然我们试图用熟悉的哲学术语来表达我们的分析,如“合理性”和“正当理由”,但事实上,因为很少有哲学家考虑过人工物并形成理论,这里的直觉很可能是未受到训练的、脆弱的和有分歧的。
我们的回应不是回避对直觉的追求,而是要尽可能使其清晰并加以限制。按照本书的主题,我们用一种工程师的态度来面对我们的直觉:我们列出了我们的直觉的、现象学的“素材”,然后将其转化成清晰的规则——或是我们这里所说的“用处”——用来了解技术人工物。这种明确而又独占式地诉诸某些直觉的方法并不是本书原创。例如,我们的方法类似于杰克逊最近为概念分析辩护的尝试(Jackson,1998)。我们将这些用处,只是这些,作为我们理论的试金石。此外,我们的现象学素材并不张扬,只是为有效的功能理论给出最低程度的说明。尽管如此,可能还有人不同意我们选择的现象和直觉,或者有人怀疑是否应该从功能的角度来解释这些事情。对于这些分歧和疑虑我们将稍后探讨,但我们对选择的用处不加辩解:这就是一个选择,因而在某种程度上是任意的。于是,反对我们选择的唯一有效方法是建构替代的用处和理论,把最终的选择留给两种理论的使用者。类似地,我们的很受限制的目标意味着,我们认为成功地将我们的概念架构用于其他目的,而不只是用来满足对用处的考虑,充其量只能视为我们努力的有益的副产品。
表1.1列出了我们用于技术功能理论的四种技术人工物的用处。如其所说,每种用处都充分体现了日常涉及的人工物的一个方面并反映了一个假设,即该方面应当从这些人工物的功能角度来加以解释。因此,对每种用处都做了两种选择:我们选择人工物使用或设计尤为突出的一面,并且选择能解释这方面的功能理论。在本节的剩余部分,我们将简要地证明这两种选择的正当性。
表1.1人工物的理论涉及的人工物的四种用处
适当的偶然的用处:
一种人工物的理论应该允许人工物有着某种限定且持久的适当功能,以及较为短暂的偶然功能
功能偶发性失常的用处:
一种人工物的理论应该引入一个允许功能偶发性失常的适当功能的概念
得到支持的用处:
一种人工物的理论应该要求存在将某种功能归属于人工物的支持性依据,即使该人工物出现功能紊乱或只有短暂功能
创新的用处:
一种人工物的理论应该能将直觉上正确的功能归属于新奇的人工物
这四种用处相继反映了以下四种现象:用途的广泛性、有时可能失效、物理限制和创新。每一种都涉及一类广泛繁杂的现象,最好通过多个例子和现实生活中的叙述来描绘;在这方面,它们等同于诸如物体持续性和个人同一性这样的现象,而这些现象也会遇到许多不同的形式和伪装。为简洁起见,我们只举一些简短的例子,只是为了展示这些现象和所产生的用处的直觉魅力与开阔视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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