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通了,我的生命的主题可能就是寻找。我这一生就是要一直寻找下去,就算最后没有可以寻找的东西,我也要去寻找虚无。直到再也走不动路……”退休赋闲的林隐寺连续几天都做了同样的梦:十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唐瞿从一座灰白色的建筑上掉落下来。受友人之托,林隐寺开始了艰难的寻友之路,寻找过程一波三折,亦幻亦真。
有时在漫步,有时在用餐,有时睁眼躺着,有时独坐吸烟……忽然间,空虚感袭来,就像一个隐形杀手,看不见他对我刀割剑刺,我却有一种血流不止的枯竭感。那种枯竭感并不疼痛,却比疼痛更难忍受。我在变轻,我感到自己越来越轻。我多么需要一只有力的手把我拉住,按在椅子上。我想,或许只有上帝的手才有那份足以安定我的力量。这种空虚感在我年轻时,一年之中只偶然造访一两次,顶多不过三五次。可等我过了四十五,到了五十,它的造访竞日益频繁,有时一个月就有五六次。它折磨我,嘲笑我,羞辱我,让我筋疲力尽,让我枯竭。而当这种空虚感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难以忍受时,我就想:我真的需要找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做做了。
《巴蜀梦寻》:
有时在漫步,有时在用餐,有时睁眼躺着,有时独坐吸烟……忽然间,空虚感袭来,就像一个隐形杀手,看不见他对我刀割剑刺,我却有一种血流不止的枯竭感。那种枯竭感并不疼痛,却比疼痛更难忍受。我在变轻,我感到自己越来越轻。我多么需要一只有力的手把我拉住,按在椅子上。我想,或许只有上帝的手才有那份足以安定我的力量。这种空虚感在我年轻时,一年之中只偶然造访一两次,顶多不过三五次。可等我过了四十五,到了五十,它的造访竞日益频繁,有时一个月就有五六次。它折磨我,嘲笑我,羞辱我,让我筋疲力尽,让我枯竭。
而当这种空虚感越来越频繁,也越来越难以忍受时,我就想:我真的需要找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做做了。
许多年以来,在我每每为当年寻找唐瞿之事后悔时,我就在心里问自己:究竟是什么促使我答应燕离揽下寻找唐瞿这个苦差事的?我试着寻找了许多理由,我也相信它们或多或少在当时促成了我的承诺。比方说,当时那种热烈的氛围,一帮朋友期待的眼神,燕离近乎命令的话语……但它们都不是起决定作用的理由。
一定是空虚感。我在心里回答自己。一定是空虚感时常来袭,我急于想找件事做,而且它必须是一件非同寻常的事,于是我才爽快地应承下来。那些时日,我从检察院退休在家,空虚感更是乘虚而入。为了消除那种致命的感觉,我时常去找邻居聊天,或是驱车去金山找心萤法师闲话。但这些行动只能让我获得短暂的平静和充实。而且对于受空虚感折磨的人来说,要想选择做某件事或是参加某项活动以填充空虚,做出决定的过程本身就是异常痛苦而艰难的。因为你会患得患失,会认为做任何事、参加任何活动都是无意义的,多数时候你会赖在烂泥坑里,情愿忍受被腐蚀的痛楚。
我并非是在应承了燕离后就立即后悔的。事实上,我的后悔情绪的形成是有个过程的——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它伴随我调查寻找的步步深入而一点点地滋长、蔓延、堆积,甚至可以说直到最后一刻,我的后悔情绪才到达顶峰,占据整个心灵。
那是2008年10月的一天傍晚,我正在镇江七里甸附近胜利桥旁看邻居蒋振兴家的新房上梁,燕离打来了电话。他告诉我他从北京出差路过镇江,约我们一帮旧友周六在老地方小聚。他电话里的声音显得兴致十分高昂:“你是一定要来的。
不得推辞,我的好兄弟。不要开车过来,因为晚上少说得喝上半斤八两。我可是难得回来一趟。不见不散……”他声音洪亮,夹着笑声。
燕离原是镇江颇有名气的画家。四十岁那年,他忽然宣布离开镇江,去北京发展。他声称他的北上进京类似古代士人的“游学”,而“游学”的目的除了增长见识,就是要寻找志同道合者,建立一个“圈子”。如果“圈子”已经存在,那么,他的任务就是找到它并加入进去。他说,“圈子”说起来有点不好听,因为它会让人联想到“拉帮结派”,但实质上它的存在是合理的,因为要向世人说明自己的艺术主张,兜售艺术品,一个人单打独斗往往事倍功半。从某种意义上说,“圈子”也就是欧洲人的“沙龙”。燕离或许是对的,因为没几年,他就成为他的“中国新文人画派”圈子的核心人物之一,可谓声名鹊起。他是我们这里一帮志趣相投者中年龄最长的,所以,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担当起我们这帮人聚会活动的主角,张祭称之为“祭酒”。
我会去的,周六见。我也用兴奋的语气回应他。
挂断电话,我一边继续看建筑工人给新房上梁,一边想象几年没见的燕离会有些什么变化。就在这时,事故发生了。一名工人从尚未固定好的木梁上跌落下来,身体重重地砸在一辆用来装运建筑材料的铁制手推车上。众人趋步上前,七手八脚把那个工人抬到平地上。那人伤势极重,脸部血肉模糊,双眼紧闭,任你如何呼唤,他也不应答。我拨通了120急救电话。大约过了半小时,救护车才赶到事发现场。次日一早,我到蒋振兴家问那工人的伤情,蒋振兴说,那个工人昨晚九点多钟已在医院不治身亡。我们互递了一根香烟,凑在一起长吁短叹了好一阵子。蒋振兴沮丧地说,他会因此花掉一大笔钱。
我心想,他也够倒霉的。说来奇怪,接下来连续两个晚上,我都梦见十多年不见的老朋友唐瞿从一座灰白色的建筑上掉落下来。事实上,我看到的仅仅是一个男人的影子从一座灰白色的高楼上纵身跳下来,当场死亡。那人脸部朝下,五官已经移位,血肉模糊。不知怎么,当我上前翻过那人的身体时,他的脸竟变得完好无损,没有一丝血迹——那竟是唐瞿的脸。我从梦中惊醒过来。我显然是被吓醒的。我缓缓坐起,打开电灯,看到身边老妻在均匀呼吸,这才确定刚才经历的是一场噩梦。但仍旧是惊魂未定。十多年来,虽然眼前偶然会浮现唐瞿的影子,旧友相聚时也常常有人提及他,但他怎么会忽然间成为这么一个不吉利的怪梦的主角呢?星期六早晨就开始下雨。黄昏时气温少说下降了五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