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曾经过告诉我,莲花虽然长在淤泥里,却保持了它的纯洁,这是很重要的。吴彤是一个活在当下的人。他是一位音乐家,是我亲爱的朋友与同事。他的思路与行动就拥有这一种纯洁的特质。我们相识十五年,曾在最佳与最恶劣的环境下巡回演出。在我看来,吴彤的言行是包含了君子兼音乐家特质的典范。他总是警觉着、准备着在任何时刻帮助周边的人,这同时也激发了他罕见而清晰的视野与意向。他是如何做到的?又是什么在驱使他?这本书可以为我们提供一些答案。 ——马友友 我一直相信,吴彤的艺术生命能够超越有限的一辈子,他的作品将会超越时间的限制,我的想法也渐渐地遇见越来越多的共鸣。所有与我一样接触过吴彤的音乐或他本人之后,都安静地与我一样不声张地支持着他。 ——姚谦
前事今笙
我出生在一个民乐世家,祖上从太爷起就从事制作和演奏中国民族管乐器,太爷传给爷爷,爷爷再传给父亲,父亲再传给我姐和我,这门手艺传了四代近百年。
我和笙缘分极深,五岁时就拿到了我人生中的第一攒笙——那是爷爷做的儿童笙,笙苗用湘妃竹,花纹素雅,非常精巧别致。以前父亲经常在家里教学生吹笙,我很好奇,便总在旁边看。这回我有了自己的小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虽然我才刚开始学笙,甚至还不能顺利吹奏音阶,但我总爱拿着它,像是最心爱的玩具。谁承想拿着笙容易,这后面等着我的,却是一个漫长无比、痛苦无比的磨炼过程。
小笙吹了不到半年,父亲就要为我换笙。因为那攒笙音量很弱,不利于日后的演出。小笙若是用得久了,长大后换乐器的时候,又需要很长的适应阶段,所以晚换不如早换,算是先苦后甜。我的第二攒笙是父亲做的,大小更接近成人使用的尺寸,笙苗用红木制成。七十年代红木的价格虽不像现在这样高,但也十分金贵,何况是父亲手工制作的——把坚硬的红木做成竹子一样的管,而且不歪不裂,这是真功夫,现在恐怕也很少有人能做到了。
考入音乐学院附小以后,学校为我配发了一攒笙,那是父亲的徒弟,时任民族乐器厂管乐车间主任的谢立如做的。从附小到大学毕业,我在音乐学院学习的十一年间,这攒笙一直陪着我。毕业的时候我舍不得它,但是原则上学校又不能出售乐器,于是我只好扯了一个谎,只说丢了,挂失后交过罚款,终于留下了这攒笙。
近年来,接触的音乐风格越来越多,从流行音乐到世界音乐,对乐器的要求也越来越多,我也不断地“改革”我的乐器:在户外的体育场演出时,舞台大,为了和观众更多地沟通,有时需要在舞台上频繁移动,而传统的立式麦克风会限制移动。所以,在进行了两年的试验之后,我发明了全半音的二十九簧电子笙。这笙不加扩音管,所以音色和外形看起来完全是传承原貌,但是接上预置在笙内的麦克风,就可以自如地在舞台上移动了——这一切,都仰仗吴氏管乐的师傅们和我姐姐的支持。
出生、成长在这样的家庭里,其一大好处就是不需要花钱去购置乐器,但不好的地方是,我似乎命中注定要为这件乐器付出极大的心血。小时候我痛恨这件乐器,因为练习几乎占去我本该游戏的所有快乐时光。考上音乐学院以后,父亲基本不再过问我练琴的事儿,可每逢假期,都要求我跟他学习制作乐器,因为“艺不压身”。一个好的制作师必须要会演奏,而一位好的演奏家不懂制作修理也是不行的。于是,我从清理工作台、递送工具开始,之后锯竹子、刻簧片,最后连车床电钻都能运用自如,以至我最终能用上自己制作的乐器。演奏着自己制作的乐器,心中充满了自豪,而且还有一种从无到有的创造的快乐——那段经历让我真正了解了自己手中的乐器,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遇到什么意外,我总能将乐器发挥到最好的状态。直到现在,我偶尔都会想念木料的香气。
父亲去世后我发现,笙这件乐器,不仅是父亲留给我的一种在这个世界上安身立命的方式,同时还留下了太多我对父亲的记忆——他的训斥,他的惩罚,还有极少的几次欣慰的微笑……于是,当我再演奏这件乐器的时候,我会觉得,他就在天上看着我,冲着我笑。每次遇到困难,想要偷懒的时候,脑海中又会浮现出父亲坚定的面容。或许,是因为加入了我和父亲之间那源于骨血的思念,我感到对这件乐器又多了一份感情。这是一种看似平淡,却又无法割舍的默契。
直到今年,我已经和笙结缘三十九个年头,对它的感情也是由恨到爱,慢慢变化着。开蒙的时候,有太多问题需要解决,技术、风格、表情,一关接着一关。感谢恩师杨守成先生,牵着我一步一步走了过来。长大后,我又想着怎么玩出点儿新花样,于是又在摇滚、流行和世界民族音乐中打滚,这让我有了更宽阔的音乐视野,也结交了更多的朋友。
可是最近几年,我突然发现,我才刚刚开始认识这件乐器——是我从来不曾知道的一面,是来自于我们祖先,早已失落在不断更迭的历史洪流中的精神遗产。回望笙的历史,几乎和中华民族的文化命运休戚相关。从齐宣王三百笙竽的旷世绝响,到魏晋时期《笙赋》里依稀浮现的礼乐光芒,怎奈何竽在大唐盛世黯然退场,只留下一攒玉笙在南唐的宫阙里优雅而神伤。在随后那些风雨飘摇的岁月里,笙箫寂寞,无以言说……或许,只有这片金清玉振的小小笙簧和那几管刚直劲节的紫竹笙苗,还能带给我们些许关于那个黄金时代的想象。
前些年,我一心歌唱,疏于笙管,深知对它的专注不够,荒废了许多光阴。究其缘由,一方面是流行音乐更有时代感,接近生活的歌词能得到更多共鸣,满足了存在感;另一方面,也因为笙的作品匮乏,那寥寥几本曲集中,今人的作品十之有九,而具有生动的传统气韵的作品,更是少之又少。
或许是命运的安排,我读到了几篇关于《笙赋》的研究,我突然发现,笙原本不是这个样子,自从它诞生的那一天起,就承载了祖先的智慧与真诚的祝福。只是在沧海桑田、世事更迭中,我们失去的太多太久,以至于再也看不清它最初的模样。于是沿着这条模糊的线索,我在网络上、在故纸堆中不断寻找。我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孤独,因为在这条路上早已有几位前辈在摸索着前行——真要感谢他们的付出和分享,让我可以对这朝夕相伴的知己,又有了一层新的领悟。更均匀的呼吸,更缓慢的速度,在精细绵长的气韵中,让灵魂得到安抚。在这更高更快的时代里,笙是一份来自远古的礼物,是另一种勇敢和从容的态度。
此时,我抬起头,看看窗外六月的天空,雾霾消散了,今年的北京,好像又多了几个晴朗的日子。下半年还要再做几个关于笙的讲座,希望可以增加一些新的内容。姚老师昨天打来电话,建议年底出版一张笙的专辑,最好和歌曲专辑一起出版,可作品还不够。春天的时候,王导(王家卫)邀请我,为大都会博物馆创作一组小品《镜花水月·四季》——那是只用一攒笙,几次加倍录音完成的组曲——我很喜欢,希望可以收录到专辑里。但又想改编成笙的五重奏,以便在未来,别人也方便演奏……
我幻想着可以在户外录音,地点最好在天坛的圜丘。如果白天人多,就在子时午时,月华入水,清风徐徐,忙碌的城市终于放慢了脚步,静静地,静静地,听……
笙赋四谛
中国传统文化崇尚“天人合一”,这是一种通过效法自然,从而达到一种人与环境和谐共生的理想状态。农耕文明时代的先民们,在很早以前就知道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规律,“顺天应时”即可与天地自然和谐共处——这种自然主义的思想不但用于日常耕作,也涉及军事、医学、祭祀等诸多方面,其中自然也包括音乐。
中国从周代以来一直使用农历,即一年从正月开始,经过十二个月后再开始新的一年,这十二个月也对应音乐的十二律吕。东汉《白虎通》记载:“笙者,太簇之气也,象万物之生,故曰笙。”什么是“太簇”之气?一直以来,我演奏的笙都是D调,而D是西方音乐对一个音高的叫法,这个音在中国的十二律中就叫作“太簇”。而在十二律对应十二个月的理论中,“太簇”又恰恰对应了正月。我习笙多年,每每遇到五线谱的时候都会暗想,为什么这个乐器是D调?要是C调该多好?就不用费力地移调了。然而,将D调对应“太簇”一想就明白了,这是为了相合于自然界的生发之气——正月之际,一阳始生,万物复苏,在那和谐清越的笙音里,有我们祖先对天地间万物共生的愿望,这是一种极为深沉的表达。
太多问题吸引着我,我尝试着背对现实往回摸索,想看看笙这种乐器,在历史的面纱后最本初的样子。于是,在古籍的只言片语里,在历代的诗词歌赋中,我试图连接和勾勒,像蜘蛛修补着一张破碎的网——这不是学习,更像是唤醒。和笙有关的很多文字,虽是第一次见到,但并不陌生,只因为那些对笙音的赞美里,充满了对人性的追求。
就这样,我慢慢领悟到笙在古代所包含的四种精神——“和”“德”“清”“正”。
四谛之“和”
“和”是一个古老而博大的美学范畴,也是笙的前身。在甲骨文殷商时期,“”字就已经出现了,左边表示形,就如同笙的样子,右边的“禾”字表示读音。可见古人的“和”字,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符号,而是取象于笙这件和谐共鸣的乐器。我惊讶地发现,在这件我熟悉了四十年的可以亲手制作的乐器里,原来还有这样美好的含义。
从笙的形制上来看,几乎是自然界万物生长的一个缩影。史籍《世本》中这样写道:“笙,生也,象物贯地而生。”作为乐器的“笙”,是个通假字,通“生长”的“生”,有万物生发的意思。从笙的物理结构来看,下面是笙斗,上面是笙苗,笙斗里面是发音的簧片,被安装在笙苗的根部——笙斗就像大地,簧片像种子,那笙苗呢?顾名思义,就是生长出来的万物。这也是祖先对音乐的态度,充满着效法自然的智慧。当我们演奏笙的时候,一呼一吸好似一阴一阳,与《道德经》“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的论述,殊途同归。这也说明了笙与作为中国传统文化核心的道家文化“天人合一”观念的同一性。
庄子《齐物论》中讲到了“地籁”“人籁”“天籁”三位一体的和谐观念,而这“籁”字也是笙的名字。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中说:“籁,三孔龠也,大者谓之笙”。在《齐物论》中,关于“地籁”的描述,大概是这样的:“当风吹过大地,使得大树上的窍穴、高低起伏的山冈等人间的造化万孔怒号,风在前面吹,孔窍在后面和。风大则和声大,风小则和声小。当风吹过之后,所有的孔窍,又归于一片寂寥。”这难道不像天地间的一曲笙歌吗?从笙的发音原理来看,气振簧鸣,气停音止——这个可以演奏多声部复调和声的乐器,恰恰蕴藏着天地间万物欢歌的含义。
“和”的另一种特性是圆融,笙在乐团里也恰恰起到了这样的作用。三千年来,无论在夏商周祭祀仪礼的庙堂上,抑或在近代的地方戏曲、民间社火中,甚至在现代化的民族乐团编制里,都离不开笙。只因笙可以中和那些个性鲜明的民族乐器,如唢呐、二胡、琵琶、三弦等等。这些乐器独奏的时候,往往能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但在合奏的时候,若个性过分夸张,反而让彼此间无法交融。但只要有笙,这种问题就能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因为笙有一种特性,叫传统和声——每一个音,都用两个以上的音组合起来演奏。这种多音组成的传统和声具有很宽的泛音频谱,可以补偿合奏中缺失的频段,让音乐听起来更加丰满圆融。
四谛之“德”
笙的第二种精神是“德”。“德”原本是形容人的品德,怎么会跟笙的精神连在一起呢?这还得从我对笙的一个误会说起。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觉得自己好像学错了乐器,因为我发现,笙根本不能表达那种厚重浓烈的感情。在轮回乐队担任主唱时,只要电吉他一插上音箱,接上效果器,那声波如排山倒海一般势不可当,让你冲动、亢奋、血脉贲张。即便是不插电的传统声学乐器,如小提琴、二胡等,那百转千回的滑音和颤音也能让音乐如歌如泣,使你为之动容。还有那琵琶的娇柔婉转,唢呐的高亢嘹亮,鼓的振奋雄浑……所有这些音乐表达对于笙来说,都是望尘莫及的。笙是簧片乐器,这种发音原理,先天就已决定了它的局限性。上帝在关上一扇门的时候,也会打开一扇窗。那么,留给笙的那扇窗又在哪儿?笙音的特点又是什么?难道真像别人说的那样,“没有性格就是它的性格”?这一切一切的疑问,在读了晋朝潘岳的《笙赋》之后,我想我找到了答案。
《笙赋》是一篇专门为笙而写的赋,形容笙的音色是“直而不居,曲而不兆,疏音简节,乐不及妙”。意思就是说,笙所奏出的音乐虽然直接但不僵硬,可以委婉但决不谄媚妖娆,这种疏朗简洁的艺术魅力,是其他乐器所无法比拟的——这倒让我联想到《论语》里“乐而不淫,哀而不伤”的节制之美。笙的音乐,的确给我们带来了一种优雅而节制的美,而这种美,恰恰是符合庙堂之气与君子之义的绝佳表现:喜不必得意忘形,悲不必哭天抢地。无论快乐还是忧伤,中国古代士大夫阶层都习惯用一种有节制的优雅姿态来抒发内心的感情。如这种细腻而深刻的处置,或许就是我们祖先面对无常的人生际遇时的一种淡定和从容。
这样的发现,对于我来说,无疑是一种震撼。我好像真的找到了那一扇窗,即便只是透过紧闭的窗棂,自窄缝间匆匆一瞥,而那仿佛触手可及的精神世界,足以让我沉浸在如同发现新大陆一般的狂喜之中。我突然意识到,我手中的这件乐器是这样崇高而优雅,好像一座无形的桥,连接着现在和过去,引领我走向前人创造的那种崇尚素朴简约的精神高地。
四谛之“清”
笙的第三种境界是“清”。“清”是中国独有的一个音乐美学概念,清朝《灵芬馆词话》里形容姜白石的词如“瘦石孤花,清笙幽罄”,而在唐代《游春台诗》中亦有“凤凰三十六,碧天高太清”。这里的凤凰,指的就是笙。笙有很多名字,包括凤笙、凤吹、唤凤等等——可是,这一曲清笙又是如何与凤凰、神仙联系在一起的呢?要弄清这些,就要回溯到两千年前笙的黄金时代。
笙的这段灿烂历史,发生在先秦,时间正好重叠于世界文明史中的轴心时代。当时笙作为礼乐重器,在庙堂和民间广泛地流行着。就连主张“非乐”的墨子,也在拜见荆王的时候“锦衣吹笙”。春秋战国时期的笙家不胜枚举,各种传说也多,最著名的自然是王子乔吹笙的故事。王子乔又名王子晋,是周灵王的儿子。东汉的蔡邕、唐代的武则天都曾立碑纪念过他,而茅山道宗陶弘景撰写的《真灵位业图》中,王子乔更是位列仙班,甚至远在老聃之前。王子乔不但善于吹笙,而且演奏时还能引来天上的凤凰,随着音乐翩翩起舞。今天嵩山太室中峰下的“白鹤观”,相传就是王子晋修真的地方。如果你到了少林寺,一定要去看看山门外,在西石坊上的一副对联。那也是关于王子乔的记载:“心传古洞,严冬雪拥神光膝;面接嵩峰,静夜风闻子晋笙。”中间的横额刻的是“大乘胜境”。
我们不必深究这个传说的真实性,甚至可以不管为什么一位道家修炼者,却在禅宗祖庭与二祖神光同居尊位,只要想一想,在月华如水的静夜里,在层峦叠嶂的群山中,偶有一曲清越的笙音随风飘来,这难道不是一种萦绕人间的“大乘胜境”吗?在很多影视作品的配乐中,只要一出现笙的音色,很容易给我们带来一种缥缈超然的感觉——全世界有那么多簧片乐器,为什么只有笙,和神鸟、仙人联系得这样紧密?要想揭开这个秘密,就要说一说,笙簧上的一层薄薄的石绿。
簧片是用黄铜制成的,吹笙的时候,气流在寒冷环境下会产生少量湿气并附着在簧片上,时间久了簧片会生锈,若不及时处理,会导致簧舌被锈住以致不能发音。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的祖先发明了一种方法:在一块铜板上,用五音石加水反复研磨,直到磨出一种绿色的浆,再把这种化学成分非常接近天然铜锈的绿浆涂抹在簧片上。因为有了这层天然铜绿的保护,簧片就再也不会生锈了。不仅如此,这层铜绿还会密合簧舌与簧框之间的缝隙,从而减少气息的流失,使演奏更加省力。更神奇的是,这层石绿还让笙的音色发生了很大改变,变得更加空灵、清越,像在每个音符上面涂抹出一道绮丽的彩虹。
这种神奇的变化是如何形成的?以一个标准音“A”的簧片为例:每一秒钟,它的振动频率是440次,也就是我们常说的440赫兹。而更重要的是,当簧片振动时,也带动了这层薄薄的石绿,让石绿当中细小的分子颗粒产生了摩擦。经过测试,涂抹过石绿的簧片发音时,音频中4000到12000赫兹之间泛音的振幅明显加大,再经过笙斗、笙苗的放大共鸣,最终使笙的音色变成一种独具特色的美——既不像口琴那般孤独,也不像风琴那种浪漫,而是一种非常清朗空灵的“金石之音”。
四谛之“正”
“正”是笙的第四种精神。从《周礼》中我们得知,笙师原是一个官名,负责总管教习其他管乐器,并以其音准稳定、律音相和的特性,被誉为“五音之长”。到了近代,无论小型民族乐队,还是大型民族管弦乐团,无一例外都由笙来校定音准。这正是因为笙的音准相对稳定的缘故——所谓相对稳定,是指一旦将笙音校准之后, 不会因为演奏者的水平而影响音准,并且可以在短则三五天、长则一个月的时间内,不会发生走音的现象。
笙的校音工作,我们称之为“点簧”,是指通过增减簧舌上面朱砂蜡的重量来调节音准的过程,蜡多了音就会低,反之则升高。这是一项非常细密的工作,一定要专心致志、全神贯注才能做好。小小的簧舌只有几毫米宽,上面的蜡头只有芝麻大小,调节时既不能将蜡黏住簧缝,还得考虑到吹吸时气息的强度和音准的变化。
如果说,世界上没有绝对的真理,那么,点簧就是个例证——因为点簧的依据是律制,所谓律制,是一种规定和计算音阶中各个音的精确高度的数学方法。世界上有很多种不同的律制标准,比如中国的五度相生律和纯律,西方的十二平均律等等。而每种音律都有它的优势,但没有一种是绝对完美的。因此,从理论上讲,对于校音点簧这件事,要达到绝对完美是不可能的。但是,如何才能接近完美呢?为了达到最好的音准,点簧时既要按照中国传统的五度相生律,还要配合十二平均律的校音方法。在校音时,要进入一种极为平静的状态,观察音与音之间是否相和,簧片在呼与吸之间是否平衡,要在细微到一两个音分的差别间进行调和(每两个半音之间是一百个音分的距离),从而找到一种最大限度的和谐——这样一攒笙调下来,通常要几个小时。
我发现,这不但是校正音准的过程,也是一个正心调性的修炼。经过和笙这样深度的沟通和交流之后,人与笙之间的距离更近,甚至达到一种合而为一的状态。发声灵敏、音准和谐的乐器,有助于我进入深度表达的状态。那时候,几乎可以忽略技术环节,心无挂碍,人器合一,只听到那“中正平和”的笙音,带着我深深的向往飘散到无边的天际。
这就是“和”“德”“清”“正”——有关笙的四种精神。
我想,这不但是祖先留给我们的精神财富,也是中国的上古先民,对人类文明的伟大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