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坛巨匠契诃夫的经典之作,一百多年以来被译成一百多种文字在世界各地出版发行。 ★短篇《变色龙》《套中人》《万卡》等被选入我国中学语文课本。 ★凝练的文字,不落窠臼、曲折的情节设计,社会百态的生动再现,经典佳作值得收藏。 ★版式设计大方自然,纸张优良,印刷清晰,适宜阅读与收藏。 契诃夫主张创作要以“十足的客观态度”,坚持“无条件的真实”,避免“陈词滥调”,要有“独创性”,追求“双倍的简练”,作品“亲切感人”。他的小说,无论是短篇还是中篇,都简洁凝练,没有多余拖沓的叙述,通俗易懂,结局往往出人意料,构思精巧。故事中的主人公仿佛就是我们身边的人,故事多截取日常生活中的片段展开,读来有似曾相识之感。 简练流畅,同时幽默精彩,轻松好读,不失深刻厚重。故事中主人公的矛盾困惑、孤独探索、挣扎努力,在平静的节奏中爆发强烈真实的感染力,令人震撼。契诃夫离开我们已经一百多年了,他留下的作品,犹如醇酒,历久弥香。无论是极富诚意的创作态度、精妙的创作技巧,还是冷静的观照与深刻的同情,都值得我们学习与借鉴。
契诃夫(1860-1904),俄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戏剧家。1860年生于罗斯托夫州塔甘罗格市,1879年进入莫斯科大学医学系。1884年毕业后在兹威尼哥罗德等地行医。他和法国的莫泊桑、美国的欧亨利并称为“世界三大短篇小说巨匠”。其短篇小说的创作对世界许多作家产生过影响。代表作有剧本《万尼亚舅舅》《海鸥》《三姊妹》《樱桃园》,短篇小说《小公务员之死》《套中人》《带阁楼的房子》等。
小官吏之死
一个美好的夜晚,一位同样美好的庶务官,大名叫伊凡·德米特里奇·切尔维亚科夫,正坐在剧院第二排的座椅上,眼对望远镜,观看轻歌剧《科尔涅维利的钟声》[《科尔涅维利的钟声》:法国作曲家普朗盖特(1847—1903)所作的轻歌剧。]。看着看着,只觉得身子飘飘然起来。但是,突然间——话说小说里出现“突然间”的字样是常有的事。小说的作者没错,不是吗,生活中不乏意外事件——突然间他的脸皮皱了起来,眼皮向上一翻,喘不过气来……他放下望远镜,头一低……一声“阿欠”!!!瞧见没有,他只是打了个喷嚏。打喷嚏嘛,不分什么场合,谁也不犯禁的。庄稼汉会打,警长会打,有时甚至连二三品的高官也会打。谁也免不了打个喷嚏。切尔维亚科夫自然丝毫不会为此而感到不自在。他只是拿出手绢擦擦脸,像个懂礼貌的人那样,打量一下四周,看看自己这一个喷嚏有没有打扰到别人。这一看不要紧,只害得他顿时心慌意乱起来。只见坐在自己前面第一排座椅上的一位老者拿着手套擦自己的秃脑门和脖子,嘴里还嘟嘟哝哝着什么。切尔维亚科夫认出这老者居然是在交通部门任职的三品文官布里扎洛夫将军。
“我的唾沫星子准溅上他了!”切尔维亚科夫暗想,“虽说他不是我的顶头上司,是别的部门长官,可到底不妥。得跟他赔个不是。”
切尔维亚科夫清了清嗓子,身子前探,凑着将军的耳根低声说道:
“对不起,大人,我的唾沫星子溅上您了……我是无意的……”
“没事,没事……”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敬请原谅……我可是无意的!”
“嘿,您请坐下吧!听戏!”
切尔维亚科夫挺不自在,尴尬一笑,看起了戏。看着看着,再也没有方才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了。只觉得浑身的不自在。幕间休息的时候,他来到布里扎洛夫跟前,在他四周来来去去走了几圈,终于鼓起勇气,大着胆嗫嚅道:
“方才我的唾沫溅上您了,大人……敬请原谅……我可是无心的……”
“嗨,别说了……我早已不放在心上了,您干吗老提起?”将军说罢,撇了撇嘴唇。
“说是不放在心上,可瞧他那眼神多凶狠。”切尔维亚科夫疑疑惑惑地望着将军,心想,“连话也不想多说。得跟他解释解释,我那是完全无心造成的……打喷嚏到底是自然规律,别认为我是想啐他。他即使现在不这么想,过后也准这么认为!……”
切尔维亚科夫回家后,把自己的失礼行为告诉了妻子。在他看来,妻子对这一事件的反应态度不免失之轻率。开始时她吓了一跳,后来听说对方是“别的部门的长官”,便放宽了心。
“不过你还是过去给人家赔个不是,”她说,“要不他还以为你在公共场合不懂礼貌!”
“正是!我是道过歉了,可他怪怪的……一句中用的话也没说。再说当时也没时间多谈。”
第二天切尔维亚科夫穿上新制服,刮了脸,向布里扎洛夫解释去了……他一进将军的接待室,就看到里面有不少访客,将军本人就在这些求见的人中间,开始接待来客。将军细细询问过几个人后,便抬头看了看切尔维亚科夫。
“大人,您还记得吧,昨天在阿尔卡吉亚剧场,”庶务官报告说,“我打了个喷嚏……不小心唾沫星子溅上了您……对不……”
“多大的事……天知道!您到底要干吗?”将军转身招呼起下一个来访者。
“他连话也不想跟我说!”切尔维亚科夫见此情景,顿时脸色变得煞白,“可见,他生气了……不行,不能就此罢休……我得给他解释解释……”
将军接待完最后一名来访者,正要回内室,切尔维亚科夫拔腿追了上去,嘟嘟哝哝道:
“大人!请原谅我斗胆向您说几句,我这是出自一片悔恨之心!我完全是无意的,请海涵,大人!”
将军听罢摆起了哭丧脸,手一挥。
“天哪,您开哪门子玩笑!”他说着,进了门,不见了他的人影儿。
“开哪门子玩笑?”切尔维亚科夫心想,“哪门子玩笑也没开!身为将军,居然还不理解!早知道是这样,我死活也不会向这爱摆架子的人赔不是了。见他的鬼!我这就给他写封信,再也不去找他了!真的,再也不去找他了!”
切尔维亚科夫回家的路上就这么捉摸着。但结果他还是没有给将军写信。他想呀想,绞尽了脑汁还是想不好如何下笔。第二天只得再去向他当面解释。
“昨天我打扰了您,大人,”他一见将军向他投过疑惑的目光,忙嗫嚅道,“我来并非与您大人开什么玩笑,我是因为打了喷嚏,唾沫星子溅了您,大人,我是来赔不是的。我没想过开什么玩笑。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开玩笑?要是你我彼此会开什么玩笑,那还谈得上上下之尊吗?”
“滚!”将军听得火冒三丈,脸色铁青,浑身哆嗦,大喝道。
“什么?”切尔维亚科夫吓得顿时丧魂失魄,低声问道。
“滚!”将军跺了跺脚,又喝了一声。
这时的切尔维亚科夫已五脏六腑俱裂,什么也看不见、听不到,艰难地退到了门外,来到街上,拖着沉重的步伐迷迷糊糊向家里走去。回到家,制服也不脱,翻身倒在沙发上……一命呜呼。
(1883年)
坏孩子
两个人,一位是外表讨人喜欢的年轻小伙子伊凡·伊凡内奇·拉普金,另一位是翘鼻子的年轻姑娘安娜·谢苗诺夫娜·扎姆布里茨卡娅,两个人双双下了陡峭的河岸,在一张长椅上坐了下来。长椅就摆在水边,藏在稠密的柳丛里。好一处奇妙的所在!在这样的地方坐着,恍如置身世外——见到你的只有水中的游鱼和水面上闪电般奔来跑去的水蜘蛛。年轻人拿来渔竿、抄网和装着蚯蚓的小罐等渔具。他们一坐下来就着手钓起了鱼。
“真高兴,你我终于能单独在一起了,”拉普金东张西望,先开了口,“我心中有说不完的话要跟你说,安娜·谢苗诺夫娜……许许多多……我第一次见到你时……鱼儿在咬你的钩了。当时我就一清二楚:我这辈子该为什么活着,知道自己崇拜的偶像在哪儿,自己勤劳而真诚的生命该奉献给谁……咬钩的该是条大鱼……一见到你,我破天荒第一次爱上了,爱得发了狂!别忙着拉竿,最好让它多咬一会儿……告诉我,亲爱的,求你了,我能不能指望得到——不,不是你情我愿——我配不上,想也不敢想,能不能指望得到……拉竿!”
安娜·谢苗诺夫娜一手用力高高拉起了鱼竿,一声尖叫,只见半空中闪动着一条银绿色的小鱼儿。
“老天爷,是条鲈鱼!啊,啊……快拉!鱼儿脱钩了!”
鲈鱼脱了钩,掉到草地上,蹦蹦跳跳向亲爱的老家逃去,咚的一声,钻入了水中!
拉普金忙去抓鱼,鱼没抓到,无意中抓着安娜·谢苗诺夫娜的一只手,无意中把她的手往嘴唇上送……对方想抽回手,但慢了一步,两双嘴唇无意中凑在一起,吻了起来。这场景完全是无意中发生的。吻了一遍,又来一遍,接着便是山盟海誓,海枯石烂……多幸福的时刻!不过世间的生活中是没有绝对幸福可言的。幸福本身通常含有毒素,要么就是往往会受到外来毒素的影响。这一次也不例外。就在这一对男女热吻的时候,突然传来了一阵笑声。两个人一齐往河上看去,不禁惊呆了。一个光着身子的小男孩就站在齐腰深的水里,他便是中学生科利亚,安娜·谢苗诺夫娜的弟弟。他待在水中,看着这一对年轻人,脸上挂着恶笑。
“啊哈,你俩倒是在亲嘴儿?”他说,“好哇!我这就告诉妈妈去。”
“我希望您是个正直的人,”拉普金通红着脸,喃喃道,“偷看是种卑鄙的行为,告状更是恶劣、下流、可恶……希望您做个正直高尚的人……”
“拿一卢布过来,我就不说!”高尚的人说,“要不我就告诉。”
拉普金从口袋里掏出一卢布,给了科利亚。对方的一只湿淋淋的手紧紧攥住了钱,一声呼哨,翻身游走了。接下去这一对年轻人再也没心情亲嘴儿了。
第二天拉普金从城里给科利亚送来颜料和一只皮球,他姐姐送给他自己所有的丸药盒,后来还把几颗刻着狗脸的纽扣也给了他。这坏孩子显然非常喜欢这些玩意儿。为了得到更多的礼物,便监视起了他俩的行踪。拉普金跟安娜·谢苗诺夫娜去哪里,他便跟到哪里。时刻不让他俩单独待在一起。
“坏家伙!”拉普金恨得咬牙切齿,“小小的人儿,坏到家了!将来不知会变成什么样的货色!”
整个六月,科利亚搅得这对恋人不得安生。他时时威胁说要去告状,紧跟他俩的行踪,要他俩送礼物。他贪心不足,最后还想要一只怀表哩。有什么法子?只好答应送他表了。
有一次吃午饭的时候,刚端上方格片糕,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挤着一只眼睛,问拉普金:
“要说出来吗?啊?”
拉普金顿时脸孔通红,不吃片糕,反而啃起餐巾来了。安娜·谢苗诺夫娜霍地跳了起来,直往另一个房间奔。
这种尴尬的场面一直维持到了八月底,就在拉普金向安娜·谢苗诺夫娜求婚的这一天,才告终。啊,这是何等幸福的一天!拉普金与未婚妻的父母交谈过后,得到二老的允许,首先跑到花园里找科利亚。找到他后,高兴得几乎要号啕大哭了,他一把揪住坏孩子的一只耳朵,安娜·谢苗诺夫娜也跑了过来,见到科利亚,一把揪住他的另一只耳朵。请各位好生看看,科利亚被揪得哭哭啼啼、求饶的场景,是何等的赏心悦目:
“两位亲爱的,我的好人儿,宝贝儿,我再也不了!哎哟哟,请原谅我吧!”
后来这一对有情人坦白承认,在两个人相恋期间,从未体验过揪坏孩子耳朵时那种遍及通体的痛快,那种无可比拟的幸福感。
(1883年)
胖子与瘦子
两位朋友在从莫斯科通往彼得堡的尼古拉铁路的一个站点上邂逅。两个人中一位是胖子,一位是瘦子。那胖子刚在站点的餐厅用过午餐,嘴唇油光锃亮,活像两颗熟透了的樱桃。他身上散发出一股烈性葡萄酒和橙花的气息。瘦子呢,刚从车厢里出来,费劲儿地拖着提箱、大包小包和几只纸板盒子。他的身上则有一股火腿肠和咖啡渣的气息。他的身后,有个尖下巴的瘦女人在东张西望,那是他的妻子,此外还有他的儿子,一位高个子的中学生,眯着一只眼睛。
“波尔菲里!”胖子一见瘦子,大声招呼起来,“是你吗?亲爱的!多少年没见了!”
“老天爷!”瘦子惊呼起来,“米沙!我少年时的朋友!哪阵风把你吹到这儿来的?”
于是两个老朋友亲吻了起来,吻了一次又一次,连吻了三次,眼望着对方的泪眼。两人无不为这次意外相遇而惊喜交集。
“亲爱的!”亲吻之后,瘦子先开了口,“真没有想到!太意外了!我说,你好好瞧瞧我!啊,你还是那么帅!那么倜傥风流,那么讲究打扮!啊,老天爷!你时来运转了?发财了?结婚了吗?你瞧,我成家了……她是我妻子路易莎,娘家姓万岑巴赫……新教徒……他是我儿子,纳法奈尔,中学三年级学生。纳法尼亚[纳法尼亚:纳法奈尔的爱称。],这位是我小时候的朋友!中学同班同学!”
纳法奈尔想了想,摘下帽子。“中学时的同学!”瘦子接着说,“你还记得,大家怎么拿你开心的事吗?大家管你叫赫洛斯特拉特[赫洛斯特拉特:古希腊人,他为了扬名于世,在公元前356年焚烧了世界七大奇观之一的阿泰密斯神庙。],因为你用香烟把公家的一本书烧了一个窟窿。我的外号叫厄菲阿尔特[厄菲阿尔特:古希腊人,曾引波斯军队入境,出卖同胞。],因为我喜欢告状。哈,哈……那时我俩还是少不经事的孩子呢。别害怕,纳法尼亚!走近点儿……这位是我的妻子,娘家姓万岑巴赫……新教徒。”
纳法尼亚犹豫片刻,躲到父亲的背后去了。
“你好吗,朋友?”胖子得意洋洋地看着朋友,问,“在哪里供职?做到几品官了?”
“是在供职,亲爱的!是八品文官,两年了。得过一枚圣斯坦尼斯拉夫勋章。薪水不算高……嗨,凑合着过呗。妻子教音乐。我呢,私底下用木料做些烟盒,挺不错的烟盒!一只卖一卢布。要是一下子买十只或更多的,可以让些价。凑合着过呗。知道吗,原本是个科员,如今上调到本部门任科长……往后就在那儿任职了。我说,你呢?怕已是五品文官了吧?啊?”
“不,亲爱的,还要高哩。”胖子说,“我已经是三品文官了……还得过两枚星章。”瘦子一听脸色发白,目瞪口呆,但很快脸色舒展开来,现出喜气洋洋的笑容来,脸上、眼睛里似乎火星四射。他整个人像是蜷缩起来,弯腰弓背,矮了大半截儿……他的手提箱、大包小包和纸板盒全都蜷缩起来,现出条条皱纹来……他妻子的尖嘴巴越发尖了。纳法奈尔挺直了身子,扣上制服上所有的扣子……
“我,大人……可说是非常高兴!您可说是我少年时的朋友,一下子青云直上,做了这么大的官!嘻,嘻,大人!”
“得了吧!”胖子皱起了眉头,说,“干吗用这样的腔调!你我是少年时的朋友,何必用官场上的那套奉承?”
“哪能呢……您说哪里去了……”瘦子的身子蜷缩得越发厉害了,笑嘻嘻地说,“承蒙您大人的好意……鄙人如沾再生甘露……大人,他是犬子纳法奈尔……这是贱妻路易莎,新教徒,某种意义上……”胖子刚想说句客气话,可只见瘦子脸上一副诚惶诚恐、低三下四的寒酸相,直要呕出来。他扭过脸,伸出手来告别。
瘦子只握住对方三只指头,深深鞠了一躬,嘴里发出中国人那样的“嘻嘻”笑声。他妻子也莞尔一笑,纳法奈尔双脚咔嚓一声,挺身敬礼,把制帽也掉落到了地上。一家三口又喜又惊。
(1883年)
勋章
初级军事中学教师,十四品文官列夫·普斯佳科夫跟他的朋友列坚佐夫中尉是邻居。元旦一早他就迈步向朋友家踱去。
“你瞧,是这么回事,格里沙,”像通常一样,祝贺过新年好之后,他说,“要不是万不得已,我是不会来打搅你的。今儿你能不能借我你的斯坦尼斯拉夫勋章一用?是这么回事,今儿我要去商人斯皮奇金处吃饭。你是知道的,这个斯皮奇金不是个好人,他特别喜欢勋章,把脖子上或扣眼上没挂勋章的人都看成了坏蛋。再说,他有两位千金……一位叫娜斯佳,一位叫季娜……你是我的老朋友,我才对你说这话……亲爱的,你是理解我的。劳驾,借我一用吧。”
普斯佳科夫结结巴巴地说罢,红着脸,羞怯怯地望了望门外,中尉骂了他一声,还是把勋章借给了他。
下午两点普斯佳科夫坐车去斯皮奇金家,皮袄稍稍敞开了点儿,眼望着自己的前胸,只见列坚佐夫的勋章金光闪闪,珐琅质光芒夺目。
“人家见了不知该有多尊敬哩!”中学老师清了清嗓子,心想,“小小的玩意儿,只值五卢布,效果大着说!”
车到斯皮奇金家门口,他敞开了皮袄,慢腾腾地付起了车钱,他只觉得那车夫见了他身上的肩章、纽扣和斯坦尼斯拉夫勋章,惊呆了。普斯佳科夫洋洋得意地咳嗽了一声,进了屋。他在前厅脱了皮袄,朝大厅打量了一眼。只见厅内的餐桌后已坐着十五个人,正在用餐。人声鼎沸,杯盘叮当。
“按铃的是哪个?”只听见主人问,“哦,是列夫·尼古拉依奇,请,请。您可是迟来了。不过不碍事……我们刚吃。”
普斯佳科夫挺起了胸,抬起了头,搓起了手,进入厅内。一看吓了一跳。原来跟季娜坐在一起的是他的同事,法语老师塔拉姆布良。一旦被这法语老师看见自己的勋章那就出丑了,一辈子都见不得人,丢尽了脸面……普斯佳科夫首先想到的是快摘下勋章,要不掉头走掉。可勋章缝得牢牢的,转身也不可能。他便赶紧用右手捂住了勋章,弓起了背,给在座的人都鞠起了躬,却不伸出手去,一屁股坐到了一张空座位上,正好就坐在同事法语老师的正对面。
“看来他是喝醉了。”斯皮奇金见他那一副尴尬相,心想。
普斯佳科夫面前摆着一盘汤,他用左手拿起了汤勺,但想到用左手喝汤不合规矩,便说,他已吃过东西,不想再吃了。
“我已吃过些东西……谢谢了……”他说,“我刚从我叔叔大司祭叶列耶夫家来,他硬要我那个……吃饭。”
普斯佳科夫心里怨气冲天,懊恼异常。原来汤的香气扑鼻,清蒸鱼诱人的热气阵阵袭来,好不叫人难以抵挡。教书先生想拿开闲着的右手代替左手掩住勋章,可甚是不便。
“那会被发现的……再说胸前横着一只手像打算唱歌似的。老天爷,这顿饭快点儿结束吧!我好到小饭铺里吃去!”
上了第三道菜后,他胆战心惊斜眼偷看了法语老师一眼,塔拉姆布良不知为什么现出来异常难堪的神情,眼望着他,也是不动刀叉。两人对视了一阵之后,越发显得不自在,低下了头,眼睛看着空盘子。
“坏小子,被他发现了!”普斯佳科夫想,“看他那嘴脸,准被他发现了!他这流氓,本是个爱搬弄是非的家伙。明天准到校长那里去说我的坏话!”
主人和来客吃完了第四道菜,吃罢吩咐上第五道。
有位先生站了起来。他高高的个子,鹰钩鼻子,鼻孔大大的,尽是毛,天生一对眯缝的细眼睛。他理了理头发,说开了:
“嗯,嗯,嗯,这个,我提议为在座的花容月貌的女士干一杯!”
闹哄哄的吃客纷纷站起来,拿起杯子。各房间顿时响起了震耳的“干杯”声。女士们个个笑脸盈盈举杯碰盏。普斯佳科夫站起来,左手拿酒杯。
“列夫·尼古拉依奇,劳驾把这杯酒递给娜斯塔西娅·季莫费耶夫娜!”有个男的递来一杯酒,对他说,“您得让她喝下去!”
这下普斯佳科夫在劫难逃了,非得动用他的右手不可了。斯坦尼斯拉夫勋章和那根已被弄得皱巴巴的红丝带终于露出了真容,光彩夺目。教师脸色发白,垂下了脑袋侧身偷望法语教师,对方万分惊讶地疑疑惑惑地看着他。他的嘴角出现了狡猾的笑意,窘态也慢慢地消失了……
“尤里·奥古斯托维奇!”主人对法语教师说,“请把酒瓶放回原处!”
塔拉姆布良迟疑地伸出右手去拿瓶子……哦,多走运!普斯佳科夫也看见他的前胸有枚勋章。那可不是斯坦尼斯拉夫勋章,而是一枚货真价实的安娜勋章[斯坦尼斯拉夫勋章比安娜勋章低一等。]。可见法语老师也在搞骗人的把戏。普斯佳科夫得意地笑开了,高高兴兴、舒舒坦坦地坐了下来……现在再也不用为斯坦尼斯拉夫勋章藏藏掖掖了!要说作假,两人都是半斤八两,用不着担心谁会去告发了。
“嗯嘿嘿……”斯皮奇金一见老师胸前的勋章,哼了一声。
“可不是!”普斯佳科夫说,“怪事儿,尤里·奥古斯托维奇!节前我们学校申请授勋的寥寥数个,屈指可数,可得奖的只你我两人!真是怪事一桩!”
塔拉姆布良快活地点了点头,露出左边翻领后的三级安娜勋章。
饭后普斯佳科夫走遍了各房间,让女士们把勋章欣赏个够。他心情舒畅,自在得意,只是胃里空空如也。“早知道如此,”他醋意浓浓地看着塔拉姆布良与斯皮奇金在聊勋章的事,心想,“早知如此我干脆佩戴一枚更高级的弗拉基米尔勋章。唉,还真没想到!”
唯有这一点令他感到遗憾。要说其他方面他无不心满意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