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曾经如其所愿永动向前,可灵魂却进退无所。灵肉之争是人类永远的战争,库雷西用这本小说为灵肉之争提供了一个新的样本,像一次小白鼠实验,虽然读者知道这是一场先定的败局,但过程,才是文学的价值,库雷西用其擅长的描述性心理情节推进,赋予灵肉之困以一种新形式的体验。
《身体》是库雷西2004年作品,可以视为《亲密》的续作,用一种幻想方式继续探讨情欲:同样是衰老松弛的男主,难抑欲望的驱使,成功保留了自己的头脑,换了副年轻健壮的皮囊,迅速展开一番奥德赛式的欢乐之旅,但很快,身体的满足带来身体之外的缺失,比如他遗忘了过去,比如邪恶力量开始追赶他,试图控制“他的”身体……
《身体》之外,本书另有库雷西的七个短篇小说,篇名如诗,叙事如歌,有《父亲》《再见母亲》,有《异性恋者》《与你相视》《记住这时刻,记住我们》,有《触》和《林间喧哗》——库雷西的七故事。
哈尼夫·库雷西,巴基斯坦移民后裔,1954年出生于英国肯特郡。作品包括舞台剧本、小说、随笔、广播剧及电视电影剧本等,亦为电影导演。曾两获奥斯卡金像奖电影剧本提名。是在世界文坛成就重大影响的亚裔作家。早期作品中的幽默反讽享誉世界,近作对情欲与两性冲突的探讨充满了动人的深情。以幽默、脱俗、前卫的风格被公认为当今世界文坛较富魅力的杰出作家之一。代表作有获惠特布莱德文学奖的《郊区佛陀》,柏林电影节金熊奖获奖影片同名原著《亲密》,以及《身体》《有话对你说》等。
身体/1
树间喧哗/151
与你相视/163
再见母亲/181
异性恋者/235
记住这时刻,记住我们/251
父亲/263
触/285
“这种新身的存在,就像你称呼他们的那样,会造成很大的混乱,不是么?我们怎么知道谁是新身谁是原身?”
“这个领域里的思考尚待完成,”他说,“就像人工流产、基因工程、克隆、器官移植,以及其他医学进展方面的问题,人们曾经对此争论不休。这个问题,也会被争论一番的。”
“我敢肯定,这问题可是大不一样啊。”我说,“打比方,父母和儿女年龄一般大,或者更年轻。这意味着什么?”
“留着等哲学家、牧师、诗人和电视里露脸的博学之士来评判。我的职责只是延长生命。”
“作为一个有识之士,你对此应该是思考过的。”
“我怎么可能一个人就把这问题解决了呢?你得自己这么经历一下才会明白。”
“可是……”
我们来来回回不着边际地讨论这个话题,直到我自己都意识到我是在拖延时间。
“我在想……”拉尔夫微笑着说,“要是我已经死了,我们就不会在这儿说这些话了。”
大夫说:“亚当的犹豫也很是在理。”他转向我,“你得做第二个重要决定了。”
我估计事到临头了。“不至于太困难吧,我希望。”
“请跟我来。”
由一个打杂的和一个年轻护士伴着,外科大夫带领我和拉尔夫拐了数条走廊,穿过几扇上锁的大门。最后,我们来到一个空旷的、屋顶低矮的冷藏室,里面亮着日光灯,地上铺瓷砖。
我站在那里,发起抖来,不仅是因为温度的缘故。拉尔夫挽住我的手臂,开始在我耳边轻声说话,但我听不清他讲什么。眼前的一切是我以前见所未见的,事实上,眼前这一切是任何人见所未见的。这不再是好玩的猜测或猎奇了。这里是新世界开始的地方。
“你们从哪里搞来这些?”我问,“这些躯壳?”
“他们是那些不幸死去的年轻人。”大夫说道。
我好像在观看一场大屠杀之后的情状,于是十分愚蠢地问:“都是同时死去的?”
“自然不是同时死的。他们来自世界各地。他们像眼下运送人体器官那样被运送来的。那并不太难。”
“这过程里,哪些步骤会碰到困难呢?”
“需要时间和专门技术,清理上好的绘画作品也是如此,非得有行家能手来打理不行。这样的人才还不多。但是是可以做到的。当然啦,这种该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
悬挂在那里的、用绳子绑着的是成排成排的躯壳:白色的、深色的、介于两者之间的;皮肤有斑纹的、皮肤洁净的、毛茸茸的、不长毛的、留胡子的、大胸脯的、身材高的、骨骼宽大的或矮胖的。每个躯壳都有一个号码,装在塑料口袋里,挂在头部上方。有几具看上去令人难堪,脑袋稍稍歪垂在一边像是在沉睡,腿张成一个角度。另外一些看上去好像正要开始起跑。所有的躯壳,就我所能看见的,都相当年轻,说一些看上去像青年人,倒不如说更像大孩子。最大的不过才刚上四十岁。这使我回忆小孩时和父亲一起在裁缝店里见到过的成排成排的西装。只不过眼前这些不是蔽体的衣服,而是人的肉身,活着从女人双腿间生出来的。
“你为何不走走看看挑选挑选?”大夫说,让护士陪着我,“选那么几具,写下看中身体的号码。我们可以一起讨论你的选择。这是我感兴趣的事情。你知道我喜欢干什么?猜测人们会挑选什么样的躯体,看看我猜得准不准。通常我的眼力很对。”
确实,选购躯体,我心里是有些主意的。比如,我知道我不想把自己变成金发碧眼白皮肤的漂亮小子。人们或许会把我看成赏心悦目的傻瓜蛋。
“我可以提几句建议么?”拉尔夫说,“换换口味,你或许想摇身一变当一回年轻女子呢。”
我说:“变也好,不变也好,都好。我母亲常这么说。”
“有些男人想生孩子。或者他们喜欢像女人那样体验性生活。你的作品里就有这么一个男人,说在他的性幻想里自己总是女人。”
“是啊……我懂你意思了……”
“或者你可以挑一个黑人身体。这里有几具。”他不无讥刺地擤了擤鼻子,“想想你可以从这个社会体验到多少事情,而且……诸如此类吧。”
“是啊,”我说,“不过,我读一本这方面的小说不就得了么?”
“随你便吧。我所说的只是让你知道你有许多选择。慢慢来,别着急。你偏爱什么人种、性别、尺寸、年龄,都是你的选择。照我看来,人们再怎么思考都不算过分。他们想当然认为谁看上去威猛谁就厉害。当然,你可以在六个月后再套进另一个躯壳,随心所欲,尽情发挥。或者,你是不是特别执著于你所谓的自我?”
“我从来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他说:“要明白人的所谓的自我有它好的一面,但并不全都是好的。拿着。”
“老天爷。谢谢。”
我接过口袋,但我不觉得恶心。我的确想离开那间屋子。这地方比停尸间更糟糕。这些躯壳会被重新弄活。那些后果连想都不能想。除了老迈的,似乎这里各色人等应有尽有。那些年轻的肯定是成批死掉的,或许遭了谋害。我得当机立断挑个顺眼的,赶快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