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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苦短欲望长
巴黎,美丽城。伦敦,伊斯灵顿。神秘美丽的年轻女人娜拉像蝴蝶般在这两个城市停留。她点燃了布莱里奥的欲望,也熄灭了他奄奄一息的婚姻。孤独让他难以忍受,他愿意铤而走险。她从墨菲身上卷走的不只是钱,他却一直期盼她回到身边。她在欺骗的路上越走越远,而他的爱却捉不住她。他一无所有,除了孤独。她什么都没有,除了自由。现在,他什么都有了,除了生活。
1.2010年法国重要书奖费米娜奖获得者帕特里克?拉佩尔获奖作。费米娜文学奖是与龚古尔文学奖齐名的女性文学奖,法国六大文学奖之一。创办于1904年的法国费米娜文学奖,评委全由女性组成。法国女性是非常挑剔的群体,能够获评全是女性评委作家的文学奖,说明帕特里克·拉佩尔超群的男性作家感悟力俘获了女性读者的细腻内心。2.这是一部关于爱的理想主义与现实主义的感伤之作。作者以细腻的笔触、蒙太奇式的手法、男性的视角来看待在当代全球经济一体化社会中男女的爱情生活,讨论爱情与金钱的关系,金钱与欲望的关系,表现当代人在婚姻、爱情中的挣扎、对真爱的渴望以及在对爱的追求中的痛苦与纠结。3.小说的主题——婚姻与爱情,是存在于现实社会的普遍问题,虽然小说反映的是欧洲人的爱情,但故事所表现出来的痛苦、无奈、矛盾、渴望却是人类共通的,书中句句金句,可从中可看出男性的情感,男人的恋爱观和男人对爱情的期望。4.想恋爱,恋爱中,恋爱过的人应该看看这本书。因为它可以让你要么冷静,要么现实,要么有所期待。
帕特里克·拉佩尔(Patrick Lapeyre):法国当代著名作家。2010年凭借《人生苦短欲望长》获得法国女性文学奖——费米娜奖。至今共有八部小说面世,包括《易怒的人》《有所作为的迟钝》《茜茜,就是我》等,其2004年的作品《男人妹》获得法国“网络图书奖”,作品La Splendeur dans l’herbe即将与中国读者见面。 拉佩尔的雄心壮志是要做一个“生活的画师”。他花费了五年时间来创作这部小说。他的梦想就是“要将一种透明的生命或者生活赤裸裸地摆放在我的读者面前。就像玻璃工一样,我要将生活中诗意的美变得如玻璃般清晰而透明”。他想让读者的呼吸更加畅快淋漓,因为“一切是如此之美,还能让人得到灵感去思考另一种美”。
1烈日炎炎,没有一丝风。一辆白色汽车从公路上下来,缓缓驶进一条空旷的小道。小道两边的灌木组成了绿化带。由于疏于管理与修剪,灌木丛里荒草丛生。汽车内的男人一头短直发,斜倚在车窗上,似乎睁着眼睡着了。他的皮肤很粗糙,两眼也黯淡无神,但是睫毛却像孩子般显得又细又长。他叫布莱里奥,今年四十一岁。这天是耶稣升天节,他却系着一条黑色皮领带,穿着一双红色匡威鞋。公路上不时有汽车经过,似乎由于太热的缘故,过往的汽车也都显得懒洋洋的,蜿蜒地向前行驶着。布莱里奥对路上的汽车不感兴趣,只是默默地欣赏着风景:牧场,牲畜……牲畜也都由于太热而到处寻找阴凉。一旦它们找到了阴凉,就会跟座椅上的布莱里奥一样,躲在那里一动不动。而停车后的布莱里奥似乎在数牲畜的数量一样,目不转睛,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轻轻从汽车上下来,眼睛却还是盯着那些牧场和牲畜。转了转僵直的腰后,他交叉着双腿坐到了汽车引擎盖上。放在汽车座椅上的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响了起来,但是他懒得动弹,好像根本不关他的事似的。布莱里奥早就练成了这种既在场、又能置身于外的本事。以前他在观察邻居家的百叶窗时,时不时地可以听到钢琴声。那时候,他就尝试着对音乐不做任何反应。后来他发现,无论什么声音他都可以做到“听”若罔闻,只要用眼睛盯着不远处的一个目标,同时屏住呼吸——就像潜水员在水下闭气那样。现在他就是完全这么做的。直到感觉肺部憋得快要爆炸时,才不得不吐了一口气。他突然感觉轻飘飘的,似乎失去了重量,似乎还能感觉到血液重新回流到身体的各个部位。点燃了一支烟后,直到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两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了。为了找一家像样的餐馆,接下来他开车走了三十多公里。最终还是厌烦了,放弃了寻找,随便停在了一个看起来不怎么样的餐馆前。餐馆位于一栋平房里,平房外面是木制的露台,还有五六棵沾满灰尘的棕榈树。餐馆里面闷热潮湿,空气似乎都凝固了,尽管开着窗户,柜台上还开着一台蓝色的大风扇。这个时间段的餐馆已经没有什么顾客,只有三个西班牙人和一对夫妻。西班牙人一看就知道是经过长途跋涉后的货车司机,而那对夫妻看起来也已经筋疲力尽,不想再开口说话。女侍者在餐厅后面不知忙碌着什么,风扇搅起的空气从下往上吹着她的金发。这是初夏普通的一天。这天布莱里奥既没有什么事情要做,也不等任何人。他一边吃着盘子里的冷盘,一边盘算着什么时候才能到达塞文山。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再次响了起来,就像“命运小号”一样,重新回荡在这个空虚的下午。“路易,是我,”手机里传来娜拉那虚弱、低哑的嗓音——他是那么熟悉她的声音,即使在千万种嗓音中都可以轻易地辨别出来,“我这会儿正在亚眠的英国朋友家里。不出意外的话,过几天就能到巴黎。”“到巴黎?”他急忙站起来向卫生间走去,以躲开旁边那几双不知趣的耳朵。显然,她是在火车站对面的一家咖啡馆里给他打的电话。“你呢,”她问道,“你在哪儿?”“我在哪儿?”他重复着这句话,因为他习惯慢慢地想事情——慢到他总是最后一个理解自己身边所发生的一切。“我正要去看我父母。这会儿在罗德海岬的某个地方。”他开始回答,但是嘴唇只是对着空气开合——因为不知道什么原因,信号断了。他试着又拨了几次,然而每次结果都是同样的机械的声音:“听到提示音后,请留言。”这时,卫生间的灯自动熄了。布莱里奥僵直地站在黑暗中,手里依然握着手机,既没有寻找开关,也不想去开门。也许他需要把自己关在黑暗中才能揣摩清楚刚刚发生的事情。因为这个电话,他已经等了两年。回到餐桌上后,他感觉自己的双手有点发抖,肩膀也不时地仿佛要抽搐一下,就像有点发烧一般。“也许,有的女孩之所以消失,就是为了体会回来时的快乐吧。”他一边找自己的餐巾,一边想。为了使自己冷静下来,他又点了一杯葡萄酒,并坚持吃完已经变凉的主菜,还尽量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已经习惯了伪装自己的心情。西班牙司机们开始打牌,而那对夫妇始终没有说一句话。布莱里奥吃完后,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四肢尽量舒展开。除了有点颤抖的手指,谁都不会看出来接过电话后他的内心有多么激动。布莱里奥眯起眼睛看着窗外。此时他的激动还伴随着两种矛盾的感觉:欣喜与害怕。他自己不停地思考、比较这两种感觉。也许第一种感觉只不过是过滤镜,是诱饵——过滤掉、诱使他忘记第二种感觉——害怕。那是一种隐隐约约的害怕,就像是预感,预感到将来可能要承受的痛苦。但是他越是考虑到那种不可名状的害怕,就越是不可抑制的更感到欣喜。欣喜让他激动,把他从忧虑的边缘拉回来。一想到就要在巴黎再见到她了,那种迫切感就可以让他忘掉一切。吃完饭上车之前,他再次试着给她打电话,但是依然没有打通,依然是那句令人讨厌的英语提示语。他太犹豫不决了,不知道该不该在见她之前再通一次电话。正是这种犹豫不决让他在挂断电话后,稍微安抚了他的失望之情。布莱里奥不想改变自己的行程安排,于是马上又给父母通了电话,告诉他们自己将在傍晚时分到达他们那里。出于小心谨慎,他又拨了妻子的号码,但是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想顺便确定一下妻子对任何事情还不知情。“喂……”他的妻子接了电话。就在此时,他突然感到腿一阵发软。于是,他又把电话挂了。也许是热的吧。他这样想。这时,他看到那对关系糟糕的夫妇开着一辆红色小跑车从身边经过。两个人的身影让他想起那对大明星——杰克·帕兰斯和碧姬·芭铎。之后的几分钟他蜷缩在车里,感到一阵阵轻微的恶心。于是就静静地看着车窗外。路上一辆辆卡车经过,路边是高大的悬铃木。他开始回忆跟娜拉的最后一次见面,那是在两年前。然而此刻,见面时的细节已经被他完全忘记了。思绪很乱,似乎他正在折磨自己的记忆力,想压榨出一些往昔的信息。然而,那些声音,那些画面都已随风而逝,再无踪影。也许是大脑将那一幕已经屏蔽,也许是潜意识中希望最后一次的见面再来一次。之后,他不再想她,只是心无旁骛地开车。汽车穿过空旷的山谷时,高空中的云彩似乎伴随着他向前飘。太热了,他关了所有的车窗,开起空调。冷风轻轻地吹着,仿佛是混合了麻醉药一般,让他似乎能够忘掉现实,忘掉最近发生的种种事情。然而,事与愿违。刚刚发生的一切,娜拉的电话,她的归来,中断的通话……都使他的生活将要发生很多变数。然而,也许在潜意识里,他应该能够料想得到这些事迟早会发生。也许一些事情当我们期盼了太久之后,真正发生时反而会茫然无措。对他来说,两年零两个月的时间是那么漫长,以至于今天他如同丧失了意识一般,觉得一切都如同梦幻。车一直开到米罗市郊外,布莱里奥方才如梦初醒,认出来了自己所熟悉的高架桥,总是拥堵的高速路,郊区陈旧的房子,还有远处让孩子们总是垂涎欲滴的汉堡包广告……在见到第一个朝右的路口后,他就下了高速。这时他眼前是一片明显的城郊景象:一家妇产科医院,一片廉租金高楼,两个还关着门的商业区,还有一片墓地。顺路经过的这些场景刚好组成一条人生的发展轨道——也许是巧合吧。之后他上了一个长坡。这个长坡通向几个长着灌木丛的小山丘。这时,路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然而他开得很小心,就像他在负责侦察一个陌生的地方一样。在目光所及范围的最远处,他看到了几处多石的平地,但是旁边却是陡坡、悬崖和峭壁。这些平台的下面人们往往可以猜得到是树木掩映的河流。于是他开始遐想。在这么高的地方,也许没有人能看得到他,同样,他也看不到任何人。因为,离这里几公里内都看不到任何路标,更遑论居住区。只要他愿意,他可以完全消失,没有人看得到,也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更名改姓,在一个偏僻的山谷中重新生活,娶一个牧羊女……(偶尔,布莱里奥也喜欢吓吓自己。)他将车停放在一处平地上的阴凉中,然后在仪表盘下的小杂物箱中找到了防晒霜,并在小臂和脸上抹了很多。这时,他被扑面而来的树枝和鲜草被剪时的混合气味吸引住了,不由得用鼻子深深吸了几口气。之后,他下车做了几个打篮球的动作,以便放松肌肉好重新开车。他突然感觉自己又年轻了。两年来,他一直沉浸在忧伤中,以至于感觉到自己正在慢慢地变老。如同被一条看不到的线在牵引着,他活得机械而无趣:从来不抬头,不担心任何人,只忙于自己的一些琐事,陷于无尽的忧伤。似乎他已经放弃了其他的一切,只在慢慢地等死。就在他的心快要死去的时候,她突然又给他打了电话。还沉浸在这个电话所引起的美妙效果中的布莱里奥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马斯奈的音乐,一边愉悦地开着车。那种愉悦既若有若无,又无可名状。在塞文山区的这些狭窄的山间公路上,高大的栗树投下片片阴凉,让人感觉驾车是那么的舒适而自然。他就这样一直开着车,直到发现一个小镇凸现在眼前。这个小镇在地图上根本就没有标出来,但是他突然决定临时停车休息一下,顺便买几包香烟。小镇面积并不大,建筑物大都由红色的石头砌成。小镇上只有两条平行的小路——都通向一个小广场。广场旁边是镇政府,还有一家咖啡烟草店——同时也是小酒吧。布莱里奥在里面买了一条香烟。为了庆祝自己又找到青春的感觉,他又要了一杯扎啤,倚在柜台上喝起来。一边喝,一边暗暗听着坐在露台上的当地人聊天。他们讨论着农业补贴和农业政策,但是很明显,是出于无聊,而不是为了争论出什么结果。鸭舌帽下的他们,就如一个个会嘀咕的蘑菇,在等待着黎明。喝完啤酒,出门刚到路上,他又开始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天太热了。于是他只好靠着镇政府,再享受会儿阴凉。微风吹来,他感觉自己的双腿轻松了不少。之后他穿过了广场,硬着头皮走进车里。之所以这样,并不是因为他要急着见父母,而是因为:自从接了娜拉的电话后,他的体内有一种无声的东西总在催促他,让他不耐烦,让他忧虑,让他只想向前走,不愿停留在原地。进了车,他折起自己瘦削得像竹竿似的身体,坐在驾驶座上,戴上墨镜,调整好耳机——年轻的感觉真好!音乐就是生命!开车!他猛踩一下油门,向前方冲去。2伦敦和巴黎有一个小时的时差,现在伦敦是下午四点半。布莱里奥在路上开车的同一天,五月。当墨菲·布隆代尔打开房间的门,将行李放下后,不过两三分钟,就已经感到了一种让人心寒的冰冷——娜拉已经不在这里了。环顾四周,一切都变得那么冷冷清清,毫无生气。朝天井的窗户还开着,三天来的冷清已经积聚在这套房子里。每一个角落都显得那么死气沉沉,每一个房间都安静得令人不安。从来没有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他感觉到这套房子是这么宽阔,这么荒凉……时间仿佛凝固了,仿佛人生中的这一时刻,这个特殊的下午,已经全部浓缩成一个解不开的团,不再有任何后续的事情。为了打破这种如同中了魔法般的寂静与冷清,墨菲开始四下寻找——其实也不知道该寻找什么。从客厅到书房,然后从书房又到他们的卧室:挂衣服的壁橱已经空空如也,抽屉跟被盗了似的被翻得乱糟糟的,而那张本来是放他们的相框的小圆桌——如今上面却积满了灰尘,还放着一串钥匙。一切已成定局。无论是谁处在他现在的位置,都会明白眼前一切都意味着什么。但是他偏偏就是不明白。他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无法相信。他照照镜子,想看看自己究竟是否相信这是事实。不,他的眼睛告诉他,他还是不信。之所以不能相信,是有原因的。墨菲·布隆代尔是一个意志坚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年轻人,标准的美国人。一方面严肃认真,另一方面又精力旺盛,生活中的他跟工作中的他一模一样。每天他都会遇到资金流的混乱无序,金融市场的千变万化,市场交易的昨是今非,还有资本的无端挥发……这些现实问题都难不倒他。可以这么说,没有任何迹象表示有朝一日他会成为那个浪漫爱情剧中饰演悲剧角色的男主人公。命运安排给他的这个角色,如同电影中用错了演员一样。他更希望扮演的是毫不知情的群众演员。墨菲朝窗外的大街上看去,试图为了相信所有事情已经发生。但是手中依然还拿着娜拉的那串钥匙。他希望能够看到几个行人,或者是从学校里出来的孩子,这样可以转移注意力,使他内心安静一些,好摆脱这种噩梦般的感觉。但是在这个一点就能着火的利物浦路上,找个人跟在蒙古大戈壁里一样困难。刺眼的阳光射在人行道上,热得不同寻常,热得让人害怕。于是他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不停地拨打娜拉的号码,十几次都有了。她一直都不接电话,最后他只好给她在格林尼治的姐姐多洛黛打了个电话——依旧没有人接。她离开伦敦应该有一阵子了——他边想,边甩一甩手指,似乎手机热得都要化了。为了减轻自己的忧虑,更客观地看待现在的处境,他决定再次将房间里的东西搜查一遍。这次按照跟之前相反的方向。先看卧室,然后是浴室,然后是书房。这次终于找到了几样东西:一只遗忘在壁橱里的鞋,一根皮带,一条浅紫色的围巾,一本简装的萨默塞特·毛姆小说集,一本精装的弥尔顿作品集,还有一本契诃夫小说集,另外就是几本时尚杂志——他将它们一并收在了书架上。做完这一切之后,他的心中只剩下了遗憾与怀念。这些珍贵的纪念品,他会收在玻璃橱柜里,贴上标签永远收藏。他无法面对这令人伤感的画面,只好退回客厅。这时候他突然看到空中一个手印——客厅中朝走廊的玻璃窗上有他自己的一个手印。手印如此清晰,如此鲜明,所以他觉得肯定是娜拉擦玻璃时故意留下的——也许这就是要走的记号。想到这些,他的腿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开始转圈,双臂像滑冰失控的人那样伴随着身体的转动而分开。这一系列下意识的动作,都像是失去了大脑的控制。如果不是及时抓住了一把椅子的话,他肯定会直挺挺地摔倒在地板上。在椅子上坐稳之后,墨菲·布隆代尔感到好长一阵时间的虚脱,双腿变得僵直,拇指只是痉挛地一直按着手机键盘,两眼空洞地看着前方。他是如此的无力,以至于全身上下好像不存在了一样,变得轻飘飘的。3那时,布莱里奥还不认识娜拉,彼此走在各自的人生轨道上。九月的一个下午,布莱里奥正陪着妻子在博耐·斯密斯夫妇家做客。这对夫妇热情好客,简直是小“维度林”。他们在厄尔省边界有一处带花园树林的庄园。此时众多宾客就在庄园中聚会。不过彼此已经分散开,三五成群的在花园中乘凉。布莱里奥除了妻子,跟任何人都不大说话,只是站在台阶下习惯性地走神。就在这时,妻子萨碧尼突然喊他的名字——他们夫妇关系紧张了有一段时间了。她告诉他,他们的朋友索菲和贝特朗夫妇邀请他一起去附近走走。他先是答应了,但是转念一想,又有点后悔。首先,他很热;其次,他只想在房子里面静一静。此时距离他遇到娜拉还有三十分钟。不过,他对娜拉还一无所知。然而,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他需要一段故事。所有的男人在某一个既定的时刻,也许都需要一个故事,以此来证明他们曾经遇到过美丽、难忘的事物,哪怕一生只有一次。这种感觉,布莱里奥以前曾经有过——当他与萨碧尼结婚的时候。然而此后没有过多久,就失去了。但是这种感觉的失去也并不能阻止他一再重复——已经逐渐成为心理暗示了——他娶了一个最聪明最多情的女人,甚至可以说是最能让他幸福的女人。如果再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第二次选她。事实上,他们之间的夫妻感情从来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热烈,他们之间的关系除了夫妻的名分、时断时续的温柔外,已经变得难于理解。不过,周围的人却一点都不知道内情。只是布莱里奥更喜欢那种说得清、道得明的感觉。然而他们之间现在的关系却没有任何符合逻辑的解释,扑朔迷离得像神话故事一样。萨碧尼跟朋友一起走了。他又折回房间里,想找一杯香槟喝。在餐台旁他又看到那个叫让·雅克的家伙跟着来了——今天已经在相同的地点三次碰到他。尽管出于好意他还是跟对方交谈了几句,但是他始终还是不清楚对方到底是“语言符号学家”还是“社会学家”。也许是因为对方的那身白色西服,还有那双带扣饰的高帮皮鞋更像一个意大利歌唱家吧。此外,这个人不停地把西服的领子竖起来,一次又一次;手也一而再地抚弄自己的头发——连上厕所的时候都这样!由于两个人都没有什么话要说,于是不约而同地将手中的香槟一饮而尽,然后都往别处转身,想找个能说上话的人——谁能顺利地摆脱对方谁就算赢了。结果是——布莱里奥被晾在了那里。他还有十一分钟。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有个陌生的女人已经在门后,当她进门的时候,布莱里奥将会回头,将会毫无预料地突然感觉到一种雪崩般的感觉。但是现在没有任何女人进来,他依然站在餐台边,香槟还依然拿在手中,因为他被两个大学老师“夹住”了。他们正在津津有味地诋毁一个同事,还有几个极左派人士——围绕一些投资事宜。大学教师继公务员之后,也开始购买股票了。两个人就像在比赛谁更卑鄙一样。正当布莱里奥在想是什么能让他忍受如此无聊的谈话时,他的目光被右边一对引人注目的年轻人吸引住了。他们给了他点信心——跟他们说话也许不那么无聊。男孩身材显得高大一些,但是身上带有一种懒散和厌烦的感觉。为了显示自己的品位,他正在翻阅一本放在家具上的艺术杂志。而被他挡住一半的那个女孩看起来是那么纤弱和纯真,以至于在她的对比下,男孩显得几乎像个巨人。布莱里奥的好奇心在慢慢增加。他注意到女孩时不时地踮起脚尖站起来,凑到男孩的耳边说几句话。这时男孩就会以一种很滑稽的动作将头转向她,用他那双棕色的眼睛看着女孩,看着那双同样是棕色的眼睛。他们两个显得很孤单,跟周围的人没有什么交流,一直待在朝向花园的那个门旁边。但是他们似乎对别人不感兴趣,而且也不希望别人对他们感兴趣。他们看起来有点警惕,像一对初涉社交、有点惶恐不安的年轻情侣,似乎随时都在准备逃跑。布莱里奥这时不断地被来来往往的宾客挡住视野,于是想不动声色地走开,好到他们那边。另外,他也非常想弄清楚:为什么美貌会让一个女孩显得如此脆弱和小鸟依人?就像故意阻止他一样,就当他快要靠近男孩和女孩的时候,他看到了瓦雷莉·梅勒——妻子的一个朋友——正在走廊上使劲地给他做手势。于是只好走过去,顺便又询问了下她儿子的情况——她儿子出了一场摩托车车祸。在向她报以同情之后,那对年轻人已经消失不见了。布莱里奥在附近找了找,但是没有找到,而回到房间里,他们依然不见人影。另外他也突然意识到:妻子也不见了。之后,在两个时间点之间,他如同虚脱和崩溃一样。第一个时间点:他还在房间里,香槟还在手中,正在想着妻子的多疑、敏感和善变;第二个时间点:他凭着一种猎食动物的本能,找遍整个花园,最后在一个凉亭下发现了那个棕色眼睛的女孩。这次,她的男伴不在身边。这个“意外的”偶然发现,让布莱里奥内心激动了一下。随后他便强忍住自己的脚步,往后稍微退了退,尽量使自己显得没有一直死盯着女孩。从侧面看,女孩正坐在椅子上,脚踩着一个石凳,像荡秋千一样前后轻轻摇动着椅子。布莱里奥再次检查了一下四周是否有人。之后,他便呆站在那里——因为她似乎没有注意到他,而他自己由于害怕给女孩带来不便,害怕自己太唐突,突然觉得脚步很沉重,向前挪不动了。礼貌得体地跟对方搭话,请求坐在旁边,找几个合适话题开始聊天……所有这些常规的动作,如今竟然超出了他的能力范围。就在他已经准备好转身撤退、按原路返回的时候,女孩突然问了他一个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问题——他是不是保罗和爱丽莎的朋友。“保罗和爱丽莎的朋友?”他重复着这个问题,一边取下了墨镜。此时此刻,布莱里奥已经注意不到任何其他的事情,只是不由自主地走向前。他发现女孩的嘴唇有点干,但是脸颊柔润光滑,不过又显得有些苍白,两眼周围还点缀了几个小小的雀斑。她似乎比刚才显得更为傻乎乎的。但是,尽管知道自己的答案会让女孩很意外,他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说他既不认识保罗,也不认识爱丽莎。不过,他认识一个叫让-雅克·巴莱或者巴厘的人,还认识索菲和贝特朗·拉瓦尔,以及罗贝尔·博耐-斯密斯。罗贝尔对女孩来说,只是斯班赛的母亲的朋友。而斯班赛就是女孩的同居男友。一切都慢慢变清楚了。女孩告诉布莱里奥说斯班赛去车里睡觉了。说这话的时候,女孩还在摇她的椅子,两手交叉放在脑后。她还告诉他说那些宾客让斯班赛觉得很烦闷,而且他也不胜酒力。说这些话的时候,布莱里奥才注意到女孩还有点英语口音——之前一点都没有发现。由于害怕女孩最终会问到他是否一个人来的,他更愿意将话题集中在斯班赛身上,以及讲一讲他对那些宾客的厌恶与惊愕之情——这样可以让两个人有更多的共同语言。他还对那些今天到来的大学老师加了一番讽刺的评论。大学老师几乎占据了所有房间,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到处都是。以至于让人觉得这里要开一个教师疗养院。这时,布莱里奥第一次看到她微笑。她其实笑得很好看,牙尖微微露出。但是他没有评论。“您怎么称呼?”她突然问他,同时也不再摇晃座椅。“布莱里奥,”他说,“正式点说,是路易·布莱里奥-兰盖。”“叫布莱里奥,这是因为我跟那位飞行员有点血缘关系,应该是他儿子的孙子的表兄吧。路易呢,因为我父亲是一位航空工程师,他应该是世界上唯一一个想给儿子取名为路易·布莱里奥的人。至于兰盖,我就省略不提了。”“现在呢,我为了安慰自己就这样想——路易·布莱里奥-兰盖和苏格·雷-罗宾森或者查理-伯德·帕克的读法很有相似之处。”“看起来您很谦虚啊。”她插了一句,同时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个,只是为了举个例子。如果您觉得名字太长,您叫我布莱里奥就行了,像我大部分朋友那样。”“我更喜欢叫你路易。”她这么说,但是没有任何解释。“您呢?”他在犹豫了一下之后还是问了,就好像她的名字很保密一样。“娜拉,”她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娜拉·内维尔。我随母亲的国籍,是英国人,但是也有一半法国血统。我想,我的祖先应该来自勒阿弗尔地区。”“内维尔小姐,”布莱里奥用故作庄重的语气说,“我不认识您的父母。但是,我真心地感谢他们将您带到这个世界上来。我向您保证,我是真心地感谢他们。”“叫我娜拉,只叫我娜拉就够了。”她对他说,还不忘报以一个微笑。但是这时,他不由自主地发现:这个微笑不同于先前,是一个带着思考性的微笑。好像她已经看穿了他的这套把戏,不过她还是宽容地报以同样的微笑——在他之前也许已经有几十个跟他一样说这种话的人,而她完全明白他们脑袋里面在想什么。显然,他并没有想过自己最好把位置让给别人。因为此时此刻,他们已经边说边走到了花园的深处,别人——结婚的或者未婚的,斯班赛或者不是斯班赛……已经看不到他们了。现在,对于他是否在干一件蠢事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他突然肯定——这个女孩注定属于他。这是一种强烈而无法避免的感情。更让布莱里奥吃惊的是,并不在于这份感情多么强烈,而是冥冥之中预感到——不可避免。她现在离他那么近,以至于布莱里奥有种感觉: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或者一不小心,他只要再向她倾过去一点,自己就会像个梦游者一样落入她的怀抱。由于看到她似乎在等自己的反应,他很乐意地用手去摸她的耳朵——然而他这么做其实并没有什么清醒的想法。没有发生任何其他的事情。她既没有推开他的手,也没有将其握入自己的手中,以至于那一瞬间被定格,他的手臂就这样扬在空中。“快五点了,”娜拉突然开口,“我有点担心。”“我也是。”他说。同时他自己也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于是他们又转回到出发的地方,两人都看着花园和房子,似乎都有种什么预感。“我们现在怎么办?”她突然用一种很害怕的语气问他,“你有什么想法吗?”然而此时,从未体验过如此强烈的相爱的感觉——布莱里奥跟她一样已经迷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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