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瑟法·纳德勒是一位女记者,她在写一篇关于B城某化工厂因发电设备老化而引发环境污染的报道时,疑虑重重:究竟是坚守新闻道德真实地揭露工厂对环境的威胁,还是屈从上级压力写一个可以发表的版本?
约瑟法也是一位单身母亲,她既渴望家庭的温暖,又害怕失去自由。职业与家庭的双重压力让她无所适从。
《飞灰》是德国著名作家莫妮卡·马龙的首部长篇,一经发表便引起轰动。莫妮卡·马龙一生都在用轻盈的文字编织意象的隐喻,丰富而特殊的人生经历使她成为杰出的历史记录者,既具批判性而又充满激情的文字奠定了她一流作家的地位。
《飞灰》是德国著名作家莫妮卡·马龙首部长篇小说,也是其成名作。
无论是虚构作品,还是讽刺性杂文,莫妮卡·马龙都有着大师级的驾驭能力。她以亲历者的视角构筑人物鲜活的性格色彩,又以记录者的身份见证着德国历史的变迁。她的文字像一个可以窥伺过去的镜头,将蒙尘的印记与创伤公之于众。
本书描写的是德国工业时期严重的环境问题,但个人与社会、感情与现实的纠葛和冲突才是这部作品真正的主题。阴郁的文字背后是无所畏惧的批判,灰蒙的画面中央闪烁着一星勇气的光芒。
译者序(节选)
《飞灰》讲述的是女记者约瑟法·纳德勒的故事。约瑟法面临着双重的压力,一份压力来自于职业:她写了一篇关于B城化工厂及其老化的发电设备的报道,揭露其对居民健康的威胁。但是她应该坚持真相,还是屈从领导的意志,写一个可以发表的版本?约瑟法面临着抉择。另一份压力是她的个人生活:她作为三十多岁的单身母亲和儿子生活在一起,一方面害怕孤独,渴望着一个能给自己温暖和安全感的家庭,可又害怕失去自由,受到拘束。与情同手足的好友克里斯蒂安坠入爱河,是幸福生活的开始,还是多年友谊的结束?小说围绕着这两条线索展开,莫妮卡·马龙把自己的外祖父母和母亲的身世以及个人的职场、情感经历糅合进来,约瑟法身上明显有她自己的影子。
对东德情况有所了解的读者不难看出,小说中的B城就是当年东德的工业重镇比特费尔德。这里临近褐煤产区,从十九世纪末开始就集中了大量的化工、能源企业,环境污染随之而来。东德时期,由于一味追求经济效益,忽视设备更新,环境问题愈发严重。约瑟法的报道开篇就写着“B城是欧洲最脏的城市”。在小说中描写的那些“像炮筒一样伸向天空的烟囱”,还有“每天一百八十吨夜以继日不停落下的飞灰”等景象并非文学的虚构,而是写实的。“还有这些刺鼻的烟雾,简直可以当作路标使用。请您一直往前走,直至闻到氨味,然后左转,直到硝酸,如果您感到嗓子和气管里一阵刺痛,那请您转身,并叫医生来,因为那是二氧化硫。”作者在这里对东德政府经济至上的政策提出了批评,片面强调经济效益不仅对环境造成污染,而且是以牺牲人的健康为代价的。工厂里,工人身体的伤残和畸形随处可见,居民“支气管炎比别的地方多五倍,树会一夜之间失去花朵,就好像可怕的巫师或者是一阵充满了二氧化硫的妖风把它们吹走了一样”。
和严重的污染情况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人们对环境问题的轻视和淡漠。作者在小说中对此进行了着重的刻画。首先是对政府错误做法的揭露:随着调查的深入,约瑟法发现污染并非不可避免。只要关停那座运转了七八十年的老发电厂,建一座新的,就能在很大程度上解决问题。但是政府并不重视这一点,一方面封锁媒体、隐瞒情况,另一方面把用于设备更新的拨款拆东墙补西墙,使得情况迟迟得不到改善;在新电厂终于即将落成之时,上级部门又坚持旧电厂继续使用。B城的居民也对环境问题采取隐忍的态度。他们爱穿白色的衣服,经常擦窗子,以这些行为与污浊的环境进行着消极无力的抗争。新闻办事员阿尔弗雷德·塔尔曾在厂报上发表了一篇影射B城污染的童话,遭到上级的批评后只能忍气吞声,寄希望于像约瑟法这样的外来者来揭露B城的问题。最为矛盾的人物是锅炉工霍里韦茨卡,作为生产第一线的工人,他对那座老掉牙的发电厂的问题最为清楚,但是出于责任感,为了保障整座总厂的生产运行,他仍然认真地坚守在自己的岗位上。作者还对消费者的行为提出了质疑,家庭主妇们为了两件衣服就打开洗衣机,爱攀比的小花园主给玫瑰花大量施用化肥,这些都会让环境付出代价。
故事的另一条线索围绕着女主人公的个人生活。约瑟法是一个既坦荡、率真,又感性、敏感的人,对普鲁士式的秩序、义务、清规戒律有反抗精神。约瑟法自幼就羡慕外祖母的童年,“希望自己能跑上一块绿草地,徜徉在许多黄色的小花之间,光着脚,身旁是咀嚼的母牛,还有睡觉的双胞胎”。那个赤着脚、在开满黄花的草地上看护母牛和婴儿的女孩形象在约瑟法的头脑中是自由、本真生活的象征。但在现实生活中,她随性、直率的态度经常招致循规蹈矩之人的不满,不随波逐流的性格使她经常树敌;开始了职业生涯后,记者工作中的无数条条框框更是束缚着她的思想和笔端,使她不能直抒胸臆。她无法像露易丝一样用精于计算来躲避困难、迂回前进,也不擅长用讽刺来发泄心中的不满。她四处碰壁,“盲目地陷入一个又一个灾难,这些灾难即使外表上显得毫无可比性,但它们的结构却是出奇相似”。但是约瑟法并没有因此就改变初衷,她坚持着自己的个性,寻找着适合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生活道路,即使她已经多次“陷入最绝望的境地,但每次她都像奇迹般又鲜活地跳了出来”。
对B城的采访使约瑟法震惊。其触目惊心的污染程度、各方人士对此的置若罔闻,都让约瑟法决心用一篇真实的报道把这一切公之于众。她不想把符合真相、一针见血的文字换成温和的、可出版的变种,“把真相掩藏在漂亮的句子后面”。这一做法给约瑟法带来了麻烦。由于约瑟法不愿意改动原稿以弱化、美化B城的问题,她和上司施特鲁策发生了冲突。虚伪、卑鄙的施特鲁策借机“整治”约瑟法,不但拒绝发表她的文章,还把约瑟法写给最高委员会的信当成她“反动”的证明拿来批判,鼓动党员大会开除了约瑟法的党籍。
B城事件也给约瑟法的爱情生活带来了影响。约瑟法的男友克里斯蒂安冷静、理智,他躲进学术研究的象牙塔,只求独善其身。表面上看他比约瑟法成熟,实际上他给约瑟法出的主意都是规避风险、躲避矛盾的做法。他欣赏的约瑟法身上的特质正是他自己不具备的:坦率、勇敢、百折不挠。当职场上的压力使原本独立坚强的约瑟法显出软弱的一面,产生了分裂自己、让“真实的自我”遁入私生活的念头时,克里斯蒂安无法再充当两者之中强者的角色,最终选择了分手。
放弃了安稳的记者职位,爱情也破裂了,约瑟法的生活看似彻底失败了。她真的要去做流水线女工,在单调、机械的工作中变得麻木、迟钝?在党员大会宣布开除她党籍的当天下午,最高委员会决定关停B城的老发电厂。这是否会给约瑟法的生活带来转机?作者并没有交代,而是留给读者无限的想象空间。莫妮卡·马龙却在三十年之后再度来到比特费尔德,登上了一座小山,眺望曾经的烟瘴之地。这座小山并不是天然形成的,而是由矿山废料堆成的,现在上面已经草木葱茏,变成了一处休闲观光场所。山顶上,艺术家克劳斯·布瑞建造了—件巨大的雕塑作品,称为比特费尔德拱桥,在三道平行的钢制圆弧之间有坡道连接,可供游人登髙远眺比特费尔德及其周边地区。这座拱桥连接的虽然不是河流的两岸,但它连接的是过去和现在——过去的矿山废石堆变成了公园,过去欧洲最肮脏的城市成了一个生态型的工业园区。展现在莫妮卡·马龙眼前的再也不是毒龙咽喉一样喷吐着飞灰的烟囱,而是一片点缀着森林和湖泊的澄净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