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岩层”年选每年出版一本,所选作品为年度最有代表性的青年文学作品。作者年龄基本在1980年以后。重点遴选当年的文学杂志,选录追求挑选精品和力作,力求能够反映该年度青年作家队伍最主要的创作流派、题材热点、艺术形式上的微妙变化。同时该年选也是我编辑室为年轻编辑和年轻作者搭建的联系平台。旨在拓展编辑的关注视野,发现年轻作者,联系年轻作者。出版以来,在业界反响良好,也已经由此发现了作者并出版了长篇小说。
沈诞琦,上海人,毕业于哈佛大学,现居旧金山。十岁起开始在各类报纸杂志上发表作品。2010年开始非虚构类作品及中短篇小说创作,2014年出版非虚构作品《自由的老虎》,2016年出版中短篇小说集《中国特色的译文读者》。
宋小词,80后,中国作协会员,鲁迅文学院第二十届高研班学员。著有长篇小说《声声慢》,中篇小说《血盆经》《开屏》《太阳照在镜子上》《直立行走》等,多次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选载,获第六届湖北文学奖。
旧海棠,本名韦灵,安徽人。小说发表于《收获》《人民文学》《十月》《上海文学》《山花》《江南》《西湖》等杂志,获首届广东省青年文学奖,广东省有为文学奖,广东省文学院第四、五届签约作家。
王邪,90后,获第六届“包商杯”全国高校征文大赛散文类一等奖,现于西北师范大学攻读中国古代文学专业硕士学位。
王萌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上海作家协会签约作家,鲁迅文学院第19期中青年作家高级研讨班学员。出版有长篇小说《大爱无声》《米九》《爱如晨曦》,编导拍摄了公益记录长片《书术梦嫫——彝族女教师》。小说诗歌作品散见于《上海文学》《诗歌月刊》等。
徐衎,毕业于南开大学,曾获第十一届、十二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浙江省作协会员,入选浙江省“新荷计划青年作家人才库”。小说、散文见《人民文学》《上海文学》《长江文艺》《文艺风象》《萌芽》等,出版有长篇小说《小米村断代史》。
祁十木,90后,甘肃人。作品见《诗刊》《星星》《作品》《朔方》《青春》《西部》等刊物,曾获第六届“包商杯”全国高校征文优秀奖,第四届野草文学奖诗歌优秀奖等。
于文舲,90后,北京师范大学首届文学创作方向硕士研究生,小说作品见《青年文学》《青年作家》等,剧作或首届“戏文杯”全国校园戏剧剧本征稿三等奖。
祁又一,80后,作家、导演、编剧、电台节目主持人,曾获“新概念作文”大赛一等奖,中国年青一代Z重要的摇滚乐评人,中篇小说《失踪女》获2010年第四届老舍文学奖中篇小说提名奖,出版有长篇小说《我的微微,我的天堂》《探宝记》,小说集《失踪女》《又一本》等。
苏笑嫣,90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自媒体人,作品曾在《人民文学》《诗刊》《星星》等刊物发表。出版个人文集《蓝色的,是海》,长篇小说《外省娃娃》《终于与自己相遇》,获《人民文学》“包商杯”全国高校正文散文二等奖。
夏周,90后,上海人。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花城》《北京文学》《萌芽》等。
林为攀,90后,福建作协会员,小说散见于《大家》《文艺风赏》《作品》《青年文学》《萌芽》等,出版小说集《当一朵云撞见一张纸》,长篇小说《追随他的记忆》。
赵剑云,80后,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八届、第二十八届高研班学员。出版有《阳光飘香》《多多的幸福花园》《风居住的地方》等。小说被《小说选刊》《小说月报》等选载,获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等。
文西,90后。出版有随笔集《冬日田野上的野草》,作品散见于《十月》《上海文学》《作品》等,获首届扬子江年度青年诗人奖,首届华语青年作家奖。
小昌,80后,作品散见《十月》《江南》《上海文学》等,被《小说选刊》选载。小说集《小河夭夭》入选21世纪“文学之星”丛书。
王棘,90后,写小说,作品发表于《作品》《西部》《西湖》《山西文学》等。
直立行走(节选)
——宋小词
完事后,周午马说,你去洗洗吧。杨双福便听话地从床上起来,踩着纸一样的拖鞋进了卫生间。水阀打开,冷雨像箭一样射下来,半天才有热水。雾气弥漫,蒸腾出某种龌龊。她取下角架上的洗浴液,挤出一大坨,狠狠地抹在脖颈上、双乳上、腋窝下、私处和双腿上,用力揉搓,打起满身泡沫,然后取下莲蓬头猛冲。下体有一股热液涌出,伴着一股浓郁的腥味儿,她忽然感到羞耻,觉得自己像周午马的一只夜壶。
冲洗了半小时,她围了条浴巾出来,周午马已经衣是衣衫是衫穿戴整齐地坐在沙发椅上拨弄手机。她哆嗦了一下,迅速知道这晚开的依然是钟点房。他的白衬衫一丝不苟地扎进黑色牛仔裤里,一条高仿的爱马仕皮带穿腰而过,“H”标志咧嘴大笑,酒足饭饱似的。她有些愤怒。下了床,他早早从兽变成了人,而她却还赤身裸体,像个畜生。她慌乱地穿起衣服,忽地有种被欺负的感觉。
看她穿得差不多了,他对她笑了笑。她也对他笑了笑。
他说,你先走吧,晚了就难坐车了。你住得远。
她没说话。拿起包就走了。
在电梯里,对着镜子,看着烧红的脸,她觉得自己丑极了。
电梯门开的时候,一股冷风迎面袭来,她打了一个冷战,将羽绒服的帽子戴在头上。下了雨,江汉路水淋淋的,四处游走的霓虹仿如肥皂水泼得满大街都是。到处都是人,每个男人的腋下都夹带着一个女人,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香的臭的,蝗虫般黑压压地在街上打成了堆,每家的店铺和摊位都是人,几家餐馆前等着就餐的人排队都排出几道弯来了。步行街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全是兜售玫瑰花、巧克力和发光牛角箍的。
七点半,别人的情人节这会儿才刚刚开始,而她的情人节已经草草闭幕了。一对对情侣从她身边谈笑而过,她犹如受了内伤一般。
周午马约她三点来江汉路,她上午就从武昌赶过来了,怕堵车。她住在关山一个偏远的城中村。武汉这两年大兴土木,每天一万多个工地一齐开工,每条路如癌症晚期一般,一堵车就堵成一锅粥。每次他约她,都是在汉口。她对汉口的地形不怎么熟悉,每次约会,他说一个地点,定下一个时间,她都要提前很长一段时间用来寻找他说的那个地方。她从来没有迟到过。每次他满头大汗地赶来,看到她早早坐在店里了,他总是很惊喜地叹道,哇,你好贼,这个犄角旮旯我还担心你找不到呢。她笑笑。她不想让他看见她在大街上慌忙前行,两眼迷茫,抬头四顾,走三步就拉人问路的狼狈样子。
说到底,她还是怕他瞧不起她。其实她心里也知道,无论她怎么努力,他都是瞧不起她的。城里人总是瞧不起乡下人的。他们今天三点半就在江汉路的一家小餐馆吃了饭,宽阔的餐厅里就他们两个人入座,好在她中午只吃了一个面包,所以还能下得去筷子。三个菜,一道葱烧武昌鱼、一道香酥锅巴、一道广东菜心。中途他叫服务员给她加了一个木瓜炖雪蛤,半只转基因木瓜里盛了些白色的碎末,她舀了一勺,大部分是银耳。她看了看桌上的三脚架菜谱,不贵,二十八元,好歹是他的一个心意。她吃了,吃完了。
之后他们就去了附近的如家酒店。这是他约她的重点。她是清楚的,没必要去计较,很多事说穿了就没有味了。只是她以为今天会比以往多一些娱乐内容,她以为会在餐桌与上床之间增加个看电影或是打桌游的节目,再不济轧轧马路也行啊,这样安排会让她觉得更精神文明些。她有一些失落。
房间是早就开好了的,他拿房卡把门打开,她走了进去,她希望能在桌上或是床上看见一束玫瑰或是巧克力,这样多少会给她一些尊严和慰藉,可是什么也没有,只有一股常年不见阳光的霉味。他将她推到在床上压在身下,双手在衣内一把抓住她的胸时,她的心“咚”的一声跌在了深洞里,五脏间一片黑暗。
杨双福在光谷鲁磨路一家私企里上班,老板是做商超培训的,号称全国都有业务,手下五六个业务员各自划有片区,她分管华北区。她从大学毕业就在这里混着。上班就是打电话,华北区商场超市的电话胡乱打一通,通常自报家门后,对方就不耐烦地挂了电话,有的还要把她妈操一下才肯挂电话。刚开始她气
鼓鼓的,还掉泪。每次员工训话,他们老板总说,这年头能把别人口袋里的钱捞出来揣自己兜里才叫本事,一句操你妈怎样了,卵大个事也值得放在心里磨,你们的心眼也太便宜了。后来她也就皮糙肉厚了。她清楚付出就有回报、勤劳就能致富的美好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茶水间里同事们都在谈论各自的情人节,嘻嘻哈哈的,晒着各自的礼物,脖子上的黄金项链、手上的戒指、肩上的包包、脚上的鞋子。她们探出头来问她,双福姐,姐夫给你买什么礼物了?她心里一苦,笑笑,说,老夫老妻了,哪里还有这些浪漫。
双福姐,这么好的男人,你要抓紧点,不要拖啦。
你看人家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难得的是武汉本地人,配你那是,啊,不要不知足哦。
她跟她们笑笑,进去端着一杯奶茶又走了出来。她知道她跟周午马的差距,他配她那是占大便宜了。周午马武汉人,身高一米七五,眉眼有几分国民男神张国荣的样儿,这样的男人哪怕当众擤个鼻涕吐口绿痰都是帅的。自己呢,一个农村姑娘,身高不足一米六,相貌平平,因为久坐,腰腹上趴着了一圈赘肉,又不懂穿衣打扮,她能跟周午马搅到一堆,是让许多女人恨得牙痒痒的。她们很想看看她的下场,什么下场呢,无非就是看周午马能不能娶她,她们大抵觉得男人许给女人婚姻比男人本身还要可靠,千好万好若不能结婚总是一场空。她又何尝不想结婚呢,可跟他相处了这么久,他从没有流露要她上门见他父母的意思,她都不知道他家住哪里。他跟她之间的关系靠吃饭和睡觉维系着。
她如身陷一场泥泞,拔不出来,只能一点一点地陷下去。
有生气接地气
——序《2016青春文学》
白烨
人民文学出版社青年文学编辑室编选的这部《2016青春文学》,所选收的青年作家的一些作品,在刊物原发时都陆续拜读过。但结为集子后依次读来,仍有着不尽相同的新的感受。
这些年,以“80后”“90后”为主体的青春文学作者,纷纷走向当下文学创作的前沿地带,人们经常能从《人民文学》《收获》《当代》《十月》这样的主流刊物上,见到他们的身影,看到他们的新作。《当代》杂志在2016年第6期编发了“青年作家专号”,不仅大部分作品是来自“80后”的文学新秀的小说新作,而且作品在各有千秋的故事里,以关注社会新的现实,贯注现实主义的精神,为文坛内外广泛关注。青年作家小说创作的这种蓬勃发展的势头,正为这种选优拔萃的作品年选,提供了十分可观的坚实基础。
因篇幅所限,这部年选所选收的16篇作品,不可能对2016年丰繁万象的青春文学的整体状况穷形尽相,但因编选上注意了“80后”“90后”的年代分布,作品选择上也兼顾了不同的写法与类型,可以说基本做到了以点带面地反映青春文学作家创作的崭新风貌。
就我的阅读感觉来看,我以为,在视角的丰富多彩与视点的有力下沉两个方面,这部选本选入的作品,较为充分地显现了新一代作家在作品意蕴上新的营构,在写作追求上新的努力。
比较而言,青年作家的文学写作,多由依托个人经历的纪实性写作开始,在看待生活和表达感受上,也往往具有一定的同质性。但在2016年,他们似乎从写什么开始,就注意由独到的选择来体现起点的差异,拉开彼此的距离。这样一些由切入生活就开始的个性追求,在这个选本里就表现得较为充分。
单从叙事角度看,青年作家们就在相似的题材中各有自己的不同视角,在相近的视角中又有各自的角度倾斜。沈诞琦的《音乐教育》,旧海棠《天黑以后》,都属于青少年题材,但前者着重于表现一个学生的感受,后者侧重于传达一个孩童的感觉,由童稚少儿格外纯真的反光镜,折射出从家庭到学校的成人世界的复杂与缭乱;而同在写都市市民的日常生活,苏笑嫣的《假戏真做》,侧于描写都市青年男女若即若离的暧昧关系,夏周的《左手》则由一桩情变引发的仇怨揭悉爱恋与命运的密切勾连;也都是在写老年人的晚景生活,徐衎的《心经》,以萃梅等人的片断回忆,主写风烛残年的王阿婆隐藏在晚年放纵行为背后的生活热望,而祁十木的《火坑》,则勾勒与一只老猫相依为命的哈老汉,因为一场突如其来的拆迁,使这一切化为乌有的悲哀。还有,透过蹊跷的故事写人之独特性情的于文舲《刀登》,祁又一《沉默的高手》,在重述古代历史故事中透视人性的隐秘的王邪的《聂小倩》,小昌的《万岁爷的一个下午》,等等。由此都可以看出,青年作家们几乎是从选材、叙事起始,就在找寻自己的立足点,营造各自的特异性,力求作品从一开始就具有一定的个人化色彩。
我更为欣赏,也更为看重的,是那些出自青年作家之手的直面现实又锐意十足的作品。这些作品不仅在看取生活上视点有意下沉,而且在写法上也精雕细刻如抽丝剥茧,稳扎稳打若狮子搏兔,使得作品以浓厚的况味、浑朴的意味,令人读来五味杂陈,深长思之。在这一方面,宋小词的《直立行走》,堪为一篇代表性的作品。作品的显见层面,是留城工作的杨双福与本市青年周午马的不咸不淡的两性之恋;而内在的意蕴,是进城的乡下人与城里的底层人的借助爱恋的各有所图;而更深的层次,则是底层市民在种种压力的挤对下不堪重负的艰窘生态。因为一个户口可以在拆迁安置中享有30平米的住房面积,周家父母便要尚未做好结婚准备的周午马与杨双福尽快成婚;因为这30平米面积得来不易,病入膏肓的周父不想死去,尽量拖长生命的延续,而真的去世之后家里也不想示于世人,为此与拆迁办叫来的警察发生冲突,而尚未过门的杨双福因为扔秤砣砸伤了警察,不仅锒铛入狱,而且被周午马趁机抛弃。作品里最令人意外的一笔,是结尾部分写到蹲了一年牢狱又失去一切的杨双福找到周午马家里,想以复仇方式讨还公道,但当看到周午马与新妻子、新生儿一家其乐融融时,顿生善念,已从心里放弃了报复的念头。而这时,发现她的周午马以为她要图谋不轨,不由分说地用手里的钢棍把她打昏过去。这看起来像是一场误会的一记闷棍,无情地击碎了“善”,又无忌地彰显了“恶”,反倒更加意味深长,令人唏嘘不已。作品里,普通人家和底层市民的住处之逼仄,生活之困窘,心态之憋屈,都让人悲不自胜,忧心如酲。作者宋小词对底层市民生活的了解是深刻的,把握是到位的,而渗透其中的理解、怜惜与关爱,则更为难能可贵。因为这种深切关怀中溢渗着一种为蓬门荜户描形造影的平民美学与人文精神。
可以说,有生气,又接地气的《2016青春文学》,明白无误地告诉人们,青年作家在人生与艺术的双向成长之中,是在不断攀登,奋力前行的。而其中的宋小词等人,可能已经跻身于当代小说创作的前锋作家之列。这一切,都让人感到无比欣慰,也让人对于他们充满新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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