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一本散文集,共收录崔济哲先生二十余篇以酒为主题的散文随笔。
本书秉承作者一贯的写作风格,借一个酒字,实则聊的是历史和社会。全书是一部文人墨客、帝王百姓的饮酒话史,崔先生在书中大谈酒的源头、发展、趣闻、传说,实际上是在回味历史,剖析社会,是对中华传统文化的感怀,也是对当下世象的感概,既展现出我国文化的深远流长,也道出了世界人民对美的追求的共性。
本书所收录的文章自一股磅礴气概,内容上深入挖掘中国酒文化,文字上将散文的美感展现得淋漓尽致。文章长短不一,随性而行,谈天说地,论古道今。几十年新闻行业从业经历,让崔先生的文字中独带一种细致和独到,一种敏锐和犀利,更有一种站高望远的眼界和胸怀,字里行间更透出深厚的文学功底和文化根基。虽然崔先生并不创作小说,但他的散文通常带有小说质感,自由游弋在当下与过往之间,甚至给读者带来一种穿越感,能唤起读者对历史的崇敬和尊重。在当下鸡汤书、励志书、新新散文大行其道的局面下,崔先生的散文更显现出其视野宽广、内质深邃、文字优美。
阎晶明/文
崔济哲是新闻人,同时也是散文家。他读书多,见识广,其散文从来不拘于一格一类,行文亦无定规定式,颇得散文文体真谛。此番,他又要结集出版自己的新散文集了,且是有主题的集子,所收25 篇散文,无不专注于一个酒字。也是醉了,居然能有这么多说酒的话题。刚说他的散文所涉甚广,却即刻就提到主题词和关键字,我以为这不矛盾,所谓形散神不散,做文章的人通常会在一定时期内热衷于某个话题并使之成为故事核,也必定会在一篇作品里抓住一个特定的魂。酒就是这样成为崔济哲散文创作中一个特殊系列的吧。崔济哲近年来在文学创作上十分发力,已连续出版了数部散文集,今次推出酒专题散文,这是他勤于创作的一个旁证,他所创作的散文自然还有更广阔的领域。
让酒成为专注的意象,并探寻、挖掘其背后的精魂,是这本散文集的集中追求。作者的谋略在于,搜寻、整理历史上与酒相关的名人逸事,追述他们的酒故事,生发他们的真性情。餐桌上的酒也许是俗物,是奢侈品,纸面上的酒是雅趣,是激发性情的润滑剂。崔济哲就此带领读者进入到一个酒世界。但这里绝非花天酒地,绝非纸醉金迷,而是在酒文化背景下看取活的性情,打开一个个精彩的人
生世界。从孔子、庄子到屈原、陶潜,再到李白、杜甫;从唐诗宋词到《红楼梦》;从鸿门宴到杯酒释兵权,从古代的猛士到现代的武将军;从酒歌、酒话到醉酒、醒酒,千姿百态,杯光剑影,文采斐然,激扬文字:一个跨越千年的酒世界呈现在这一册书里,他们因文字而穿越式聚会,仿佛在共饮共叙,又仿佛在开诗词大会,可谓把酒临风,别开生面,杯里乾坤,挥洒自如。
崔济哲的这些散文突出酒文化。中国是酒的发源地,酿酒、饮酒的历史从未间断,酒文化的总结归纳无疑是个深广的世界吧,只可惜以我之学力无以了解,崔济哲的散文则从感性的层面为我们打开了这个广阔世界的一个窗口,可称解渴。第一篇章《酒的魅力》其实就是酒文化的多方位透视。八千年的酿酒史留下许多美好传说,无尽数的酒器是另一种艺术。酒有神力,也是撒旦。历朝历代的帝王既有因酒而兴、因酒而亡的前秦君主苻生,也有因酒暴露凶残面目的北齐开国皇帝高洋。一部中国文学史,从某个角度看,也可串接起一部诗人作家的饮酒佳话史。
酒毕竟有其世俗的一面,庙堂之上的酒高深莫测,文人墨客的酒五光十色,然而山林中,茅屋下,百姓的炕头,路边的小店,无不有因酒而欢乐的场景,于是,闹酒耍酒、猜拳行令等民间酒文化、酒习俗纷纷流入纸面。崔济哲笔下的酒于是就成了上可以入庙堂,下可以见厨房的妙品。
崔济哲的这些散文表达真性情。崔济哲时而在文章里流露出自己爱酒、好酒的一面。酒在他眼里不是应景的道具,而是性情挥洒的见证。他谈关于酒的种种文化,也谈文化人
的种种酒态。远的不说,即就现代以来,文化名人对酒的态度,酒桌上的表现,酒后的率性,即是他发自内心欣赏,刻意要去表现的一面。陈独秀、李大钊、章太炎,鲁迅、胡适、老舍,梅贻琦、柳亚子、辜鸿铭,各类文化名人,其实都有曾因饮酒而留下的佳话,见出性情。古今中外的人物,他写到的太多了,尽管详略不等,角度有别,但满目飘过的身影,集合成了另一种陌生的文化人姿态。读者不妨从中寻觅,或许就会遇到自己熟悉、热爱的某位作家学者正在书中狂饮。
崔济哲的这些散文联结诗书画。李白是诗仙也是酒仙,杜甫关注时事也记述酒友,《红楼梦》里多有酒宴上的种种雅趣。千年醉兰亭是中国书法极品与其作者王羲之醉酒的结晶,张旭的狂草与狂饮定有必然联系,酒醉苏词是诗词精品在酒兴正浓时的爆发,给五柳先生敬酒是对只有饮者留其名的典型诠释。崔济哲在这些散文里历数自己所了解和掌握的文人饮酒故事,将中国传统诗书画与酒的联系一一道来,颇有目不暇接之感。
崔济哲写酒应当也部分地因为自己爱酒。插队时的喝酒经历,出国时的酒风见闻,乡村里,城市间,工厂中,校园内,凡有人群聚集的地方,无不有酒兴正酣的场景。崔济哲尽享其中,他的散文因此多了些许烟火气和亲切感,并不是以酒文化的权威讲述口吻而凌空高蹈。
我于酒文化素无探究,散文心得也甚微,与崔济哲相识经年已久但往来其实甚少,毕竟不在一个领域从业,文章上都是同好,但岂有敢为之作序的能耐。然邀之殷切,拒之恐失诚意,于是只能鼓足勇气,且把感想当序言来写,不足道或不恰当处只能求得谅解了。不过,我去年曾发表过一篇写鲁迅与酒的文章,梳理了鲁迅及文章与酒之关系,后来有一次聚会时,崔济哲当面提到他读过此文的一些看法。我想或许这也是促成他命我为之酒文作序的缘由之一吧,也算是酒逢知己,千字不辞了。
我在写鲁迅与酒的时候,发现一个现象,其实在鲁迅笔下,酒并不是必须摆在桌上饮用的神水,很多时候不过是一点谈资,一个说辞,尤其是在他与许广平的书信往来中,酒多半是个虚拟之物,是以并不发生饮酒而谈论饮酒的利弊,一方劝少饮酒而表达关心,一方则以不喝少喝回馈诚意。虚拟之酒因此变得更为有趣,更加微妙,颇似微醺之后的妙趣。进而,我又以为,其实在中国文人笔下,写酒也并非都是做饮酒记录,酒字果真具有虚拟特点,醉酒未必都是亲力亲为,有时也是借故发泄,是一种想象与夸张。一个人幻想或回味醉酒状态,借此亦可抒发当下或许只是喝了一碗粥之后也会有的心绪和惆怅。也是在去年,我枕边放了一本随手翻阅的闲书《唐诗别裁集》,我本是想通过偶尔翻阅多认识几个繁体字,却不想读到一个满眼都是的意象,这个意象正是崔济哲此番的散文集主题:酒。我个人直感上认为,其实唐诗也有其写作模式,这种模式是不是到了模式化的程度我不敢判断,但显然,古人写诗是有些套路的。酒作为一种意象频繁出现即是一例(此外还有一个集中意象即月亮)。崔济哲上及先秦,下及明清的文学与酒之关系梳理,让我对此有了更多认识。
作为诗歌意象的酒,用以表达的诗人性情是多重的。细读这些唐诗,未必都是酒后真言,也许就是一种托物寄情的想象,是一种望梅止渴的表达。在唐代诗人笔下,酒可以表达离情,如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王维),劝酒却并未真饮。又如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李白),能醉却还未饮。可以表达友情,如且与少年饮美酒,往来射猎西山头(高适),多半也是一种愿望。可以表达纵情,如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岑参),须醉倒,不过期许而已。又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杜甫),如出一辙。可以表达诗情,如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杜甫),酒与文同为愿景。可以表达忘忧,如今日听君歌一曲,暂凭杯酒长精神( 刘禹锡), 这回可能真喝过。又如山水弹琴尽,风花酌酒频(卢照邻),颇似一副雅联。可以表达闲情,如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孟浩然),场面并不热烈。可以表达伤情,如却忆年年人醉时,只今未醉已先悲(杜甫),忆醉却未醉。等等,等等。中国诗文中的酒,意味繁复,寄情深广,绝对是一个可以探究的无形世界。通常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我以为,与其理解成心机难解,不如看作是古代文人托酒寄情的诗文手法。酒可烧心中块垒,亦可用作文中修辞。崔济哲在《醉里挑灯谈酒》里举了太多这样的例子,有的应合了我的想法,有的则通过考证让我更多重地思考这些话题。
写作《醉里挑灯谈酒》时的崔济哲,把关于酒的文史知识传递视作写作的重要目标,在这一点上他完成得相当好,在诗文与酒、性情与酒如何结合的认知上达到了相当程度。当然我也以为,以著作所涉猎的如此广博的知识,以文中散播的精彩迭出的人物故事,即使取其一人一事一物,深掘下去,定有更加出彩的人生世事可以让我们看到。我倒觉得,著者不妨再往深往细走下去,好好地翻捡下去,定能让酒之清香、文之妙趣挥洒得更加悠远醇厚。崔济哲有这样的知识积累,也有这样的诗性才情。尽管我说过,我为他作序已是冒昧答应,但既是书前话语,文友交流,那我也必得说出点赏读当下、寄望于将来的模式化言辞方可打住。
无论如何,愿好酒与美文陪伴下的人们感受到更多人生快乐与幸福。
2017 年3 月6 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