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审美》从美学、社会学、文学、风俗学、历史学等多方面、多角度地论述了唐诗的美妙绝伦,诗人们丰富多彩的生活和各具特色的性格和创作风格,唐诗的美学价值、艺术价值、社会价值、历史价值,使我们通过唐诗认识唐代社会及后来的社会及当今社会。对提高我们的鉴赏水平、文化水平都有帮助,即使对我们写作名篇、名诗鉴赏的千字文,也有帮助。
“归穿绿荇船头滑,醉踏残花屐齿香。”醉踏落花,屐齿带香,这该多有诗意?枝头的鲜红,变成屐齿的芳香,是美的转换,不是美的消失。读者读诗,是鉴赏艺术,看看生活中的一些平凡事情,人所共知的道理,在诗人的笔下,都变成了什么样子。
大干世界,是由各种颜色组成的。没有颜色的世界,不堪想象。
形象求美,必须绘色。“虎豹无文,则鞟同犬羊;犀兕有皮,而色资丹漆”(刘勰《文心雕龙·情采》)。优秀的作品,不仅形象生动,它的色彩也往往给人以强烈的感受。“鹘翻锦翅云中落,犬带金铃草上飞”(韦庄《观猎》)。因为诗中有“锦翅”“金铃”,所以使得云中之鹘,草上之犬,分外醒人眼目。“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杜甫《绝句》)。画意诗情,固然令我们陶醉,单就色彩而言,也颇值得我们欣赏。鹂是黄的,鹭是白的,柳是翠的,天是青的,互相烘托,更见神采,假如没有这些颜色的作用,是不会收到如此大的艺术效果的。
杜甫喜欢在极有限的文字中,融入更多的色彩。“金刹青枫外,朱楼白水边”(《舟月对驿近寺》)。十个字中,四种颜色,金与青,朱与白异常鲜明。前者表现出庄严静穆之美,后者表现出华丽柔和之美。赤橙黄绿青蓝紫,这些颜色是固定的,但在艺术家的手中,却是变幻莫测的。正像十个阿拉伯数字,可以组成许多电话号码一样,可又不是随心所欲,而是一定要符合美感法则,根据心情、环境和作品的整体设计而定。“桃花细逐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曲江对酒》)。杜甫时在曲江边上喝酒,心绪宁静,故以红黄白三色组成淡雅的图画,表现出自己瞬间的佳趣。“青青竹笋迎船出,白白江鱼入馔来”(《送王十五判官扶侍还黔中》)。诗在写笋,写鱼,因为有了这“青青”,这“白白”,便放光生彩,有色有香,倾注了诗人的浓烈的情绪。
诗要炼字,有时可说是在炼色。“日落江湖白,潮来天地青”(王维《送邢桂州》)。“傍水竹禽通体白,饤盘山果半边红”(黄损)。对比强烈,着色极深。有些诗句,为了突出某种颜色的效果,其他文字,皆为辅助,皆为烘托。“落尽最高树,始知松柏青”(廖凝)。一“青”独见,众皆失色。色彩的运用,可以使画面变得更加活跃。李白奉诏入京,与家人告别,“白酒新熟山中归,黄鸡啄黍秋正肥。呼童烹鸡酌白酒,儿女嬉笑牵人衣”(《南陵别儿童入京》)。白酒黄鸡,黄鸡白酒,穿来跳去,表现出他一片狂喜之情。“鲁酒若琥珀,汶鱼紫锦鳞……呼儿拂几霜刃挥,红肌花落白雪霏。”有人送给李白鱼酒,他立即动刀做食。酒若琥珀,鳞如紫锦,耀眼的霜刃,带着血花的白肉,多彩多姿,显示出餐桌的丰盛与气氛的活跃。
一般地说,贫穷愁苦,颜色会变得暗淡,但有的诗人,为了表现自己的乐观与幽默,顾及形象的美好,也常常附上华丽的色彩。“金错囊垂磬,银壶酒易赊”(杜甫《对雪》)。钱囊已尽,酒壶已空,大雪纷纷,难得一醉,这足以令人眉头打结了,而偏要空囊饰金,空壶饰银,穷死不忘一个美。
人对色彩的选择,与性情有关。李白爱白,他的诗,常有雪情霜韵,显得皎洁明净。“白云映水摇空城,白露垂珠滴秋月”(《金陵城西楼月下吟》)。云白水白露白珠白,满眼皆白。“秋浦多白猿,超腾若飞雪,牵引条上儿,饮弄水中月”(《秋浦歌》)。这些小精灵,在月下奔腾跳跃,白光闪烁。“常闻玉泉山,山洞多乳窟,仙鼠如白鸦,倒悬清溪月”(《答族侄僧中孚赠玉泉仙人掌茶》)。玉泉,乳窟,白鸦,溪月,句句有白,白白相连。他的《赠黄山胡公求白鹇》诗:“请以双白璧,买君双白鹇。白鹇白如锦,白雪耻容颜。”
肖文苑,笔名文苑,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天津作协作家,研究员。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1954年开始发表作品,毕业论文《论白居易的诗歌理论及其创作》发表于《南京大学学报》,并收入人民文学出版社《唐诗研究论文集》。主要著作有《唐诗琐语》《唐诗随笔》《唐诗趣话》《唐诗情韵》《白居易》《诗歌与酒》《唐诗与酒》《闲庭扫叶集》以及长诗集《往昔的歌吟》。以唐代文士的生活为题材,著有三十多部中、短篇小说。其中短篇小说《杜荀鹤赶考》获天津市佳作奖,郇可弥陀佛》获天津市鲁迅文学奖。出版反映唐代社会生活的长篇历史小说《深宫锁恨》《云雨迷惘》。随笔《离奇的抢劫》收入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的北美高校教材TheColumbia Anthology of ModernChinese Literature。
唐诗审美四题(代序)
画眉
酒急过米
月·风·云·山
科举病综合征
从杜诗查户口
大辞典不『大』
创作心态
锄杆与笔杆
宫廷的『窃听器』
醉语
史笔生辉
唐诗中的商人
深宫怨
寒山的执着
手刃数人
诗中说蔷薇
水村山郭酒旗风
一炼精诗句『头霜』是谁
木妖
酒的浪漫曲
平生不解藏人善
白日见鬼
生活的韵味
李白的『职业』
道直去官早
狂人的脸谱
『白』『碧』缘由
生不逢时之叹
和尚与圣人
日久情深
风味的引诱
谨防假冒
赶鬼
越女天下白
南味
贞曜先生
一股清新之风
司空图归山
司空图品诗
佛殿的诗声
诗的装饰
『涧水东流复向』
烛光夜语
老僧难解儿女愁
从唐诗中看生态
玩水
皇帝『受贿』
居也不易
挽救诗道
衣钵难传
诗人命案
书多人穷
美的动摇
众雏烂漫
耐辱居士
说『盗贼』
比喻的通俗美
鹤舞
白老
韩愈服硫黄
蔷薇花是美人姿
月光曲
苦难的历程
王维对生活的观察
让皇帝
诗圣品画
白居易养生之道
吞钩
听雨
前门和后门
钱的闲话
『十二金钗』诗影
关于娘娘出国
蝉唱最高枝
论『左』说『右』
天下谁人不识君
琴韵悠扬
鸡不可貌相
驴背闲话
儿女累
五言长城
龙马精神
从白居易的『淫』谈起
……
奇峰耸立 瑰丽多姿(代后记)
《唐诗审美》:
从唐诗中看生态
人和鸟兽,存在矛盾,互相侵犯,互相搏击,互相撕咬。智者胜,而愚者败;强者存,而弱者亡。因之各自防范,均存戒心。但除了这种残酷无情的斗争外,还有互相依存,和谐共乐的一面。
王梵志诗云:“我家在河侧,结队守先阿。院侧狐狸窟,门前乌鹊窠。闻莺便下种,听雁即收禾。”彼此结为芳邻,碰头碰脑,不避嫌疑。人不干扰狐窟鹊窠,莺雁也知为人殷勤报告时令,帮助春播秋收。“马随山鹿放,鸡杂野禽栖”(姚合《武功县闲居》)。人不怕山鹿把马拐走;山鹿也不怕人们以马将它们诱捕。当然,鸡不会一夕便野化,野禽也不会傻乎乎地钻入鸡窝。虽然阵线混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但大家都相安无事。这天下一家的局面,不是蛮好吗?虽然语言不通,谋生手段各异,但彼此的心迹好像都了解。“童子念经深竹里,猕猴拾虱夕阳中”(贯休《山居诗》)。你安静地念经坐禅,我也抽空搞搞自己的卫生,不到处乱蹦乱跳。“满院松桂阴,日午都不知。山人睡一觉,庭鹊立未移”(皮日休《鹿门夏日》)。睡觉怕闹,也许鹊儿知之。假如在这时吱吱啁啁,扰人清梦,就十分讨厌了。所以山人酣睡,它也枝头静养,配合得何等默契。倘有“懒汉”贪床恋席,“春眠不觉晓”,那就该尽点职责,催醒他们,免得生物钟乱套。它们于人无害,人们也不对他们还有恶意。“鸟下竹根行,龟开萍叶过”(杜甫《屏迹》)。假如有人心存不良,到处寻找做龟灵膏的原料,它还敢在萍叶上露头游走吗?
“和平共处”的原则一旦确立,就可做到亲密无间。“寺高猿看讲,钟动鸟知斋”(李洞《喜鸾公自蜀归》)。讲经布道,不完全是佛徒们的事,猿也来凑热闹,潜心谛听。鸣钟是和尚开饭的信号,鸟儿也觉得是自己用膳的时间到了。“有果猿攀树,无斋鸽看僧。”有果有斋,事情好办,就怕枝头空空,钵里一无所有。佛徒们如果都饿得眼冒金星,拿什么去喂养它们?
人与人过分亲密会闹矛盾,鸟兽与人的关系也是如此。“果熟猿偷乱”。好不容易盼到秋实,但没等人动手,它长长的胳臂就先尝了,而且是乘人不备,把果园糟蹋得不成样子。这很可能招致棍棒的驱逐,或被人剥皮做垫。一旦矛盾激化,生活就变得不和谐了。燕子是精乖可爱的小家伙,但过分淘气:“含泥点污琴书内,更接飞虫打着人”(杜甫《绝句漫兴九首》)。小孩讨厌它们,执竿追打,但杜甫颇能宽容。他说:“帘户每宜通乳燕,儿童莫信打慈鸦”(《题桃树》)。衣冠楚楚的人类,尚有那么多的缺点,怎么能要求它们,一举一动都符合我们的心愿?出现矛盾,就要正确对待。不管怎么说,在这广阔无垠的世界,也应有它们生存之所,有它们飞翔奔跑的自由。“自去自来梁上燕,相亲相近水中鸥。”在月光如昼的夜里,它们也互相呼唤,谈情说爱,或挈妻领子,外出游玩。“秋浦多白猿,超腾若飞雪。牵引条上儿,饮弄水中月”(李白《秋浦歌》)。弓矢和猎枪,如果不对准它们,它们也照样繁荣壮大,成立“王国”。“渔樵不到处,麋鹿自成群”(许浑《游茅山》)。
鸟兽的数量,对于人类来说,少则有害,多则无益。比方老虎。如今它们成了珍稀动物,受到法律保护。老虎吃人“无过”,人杀老虎“有罪”。但在杜甫那个时代,它们到处为患,啖食人畜。杜甫在面江靠山的地方居住,老虎觉得这地方不错,也拖儿带女来落户。“虎穴连里闾”,“人虎相半居”。与这些喜欢吃人肉的家伙为邻,还有好日子过吗?“畏虎不敢语”,连咳嗽都不敢高声。“不寐防巴虎”,夜里睡觉,腰不敢贴席。杜老先生没有别的办法,只得把篱笆墙扎紧一些,以防它们突然“光临”。人们在忍无可忍的时候,就联合起来狠揍它们。裴曼守北平时,一天之内,射杀三十一头老虎。王建在《射虎行》一诗中说,当地政府,发动民众,联合剿虎。总而言之,有虎无我,有我无虎,跟它们玩命就是了。
矛盾的双方,常常是此消彼长,彼长此消,消消长长,长长消消,以期达到相对的平衡,长期共存,互相补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