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是鲁敏一部乡村题材的中篇小说集。九篇小说以细致的笔触描写出东坝这个村庄的故事,作者通过对特殊人物(乡村有志青年、教师、哑女、裁缝、赤脚医生、智力障碍女子、外出打工者等等)的刻画,*终给出一个乡村的全景图。
东坝作为一个虚构的地名,其实也是作者对她所眷恋的乌托邦式的乡土的回望,在东坝这片土地上,人们安静地生活着,细碎平常,也有喜有哀,但绝不大开大合,人们总归带着善意关注彼此,东坝和这里的人们,似乎隔绝于现代文明,少了浮躁和喧嚣,是一幅浓淡相宜的乡村水墨画卷。
跋:记忆望着我生活望着我
做这个动作整理旧作、遴选结集总显得有点吃力,像是拖拽着来自旧年月与旧我的重量。是啊,自1998年写作至今,前后二十年了。
古书里会写,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说明这足够孕育出新的生命,乃至产生出破坏与重构的力量。二十年之于我的写作,虽则没有那样无中生有的巨大对比,但确乎也是一个很大的时间单位,包含着若干的成长与变化。尤其在中短篇里,会很清楚地看到这些。
中短篇是灵活、令人自在的文体,可随时起亦可随时止,有点像写作者的日常与基础训练,三五个月,手上就能盘弄出一两篇来,然后发表,然后转载,偶尔获奖或入年选,在传播与阅读的过程中,散发出写作者的个性体味,它们非常富有即时性,极其忠实地反射出写作者其时其地的位置与状况:偏色与光芒,迷惑,武断的信仰。这很有意思。我重读旧作,常常哑然,脸红,也会惊怔、哀然。我说不清楚,是文本本身让我触动,还是它们在流动和迁移中所留下来的那弯弯曲曲、走走停停的轨迹,更为珍贵。当然,这是敝帚式的自珍。
我最终没有按时间顺序来整理合集,这固然是最便宜的法子,但也最为偷懒。我想做一点搬动、归纳的工作。比如,相对接近的风格或母题。不同路径上所尝试的探索。任何分类都是粗暴的,同时也是某种主张与态度的呈现。
这次选了两本,故我做了这样的分类:乡村叙事、都市叙事。这听起来不足为奇。但于我、于我们这一代的写作者而言,还是有着较现实的意义的。
七〇前后的这一批写作者,有相当一部分与我经历类似:幼时有着结结实实泥土滚打的乡村经验,早期的阅读与审美也是全然东方的、古典式的。随后,一般在二十岁以前即完成了积极的自我刷新:从洗得太白的运动鞋开始,从学生腔的普通话开始,从对现代性审美的巨大胃口开始,从对所谓国际性视野的诉求开始,我们或多或少地城市化了。这似乎也都是顺理成章的,就像历史书上那句著名的说法:农村包围城市。哪怕我们骨子里还是个乡下半大孩子,只要一想起乡村就会莫名疼痛,哪怕私底下骂起人来还是用方言更带劲,发起烧来最想吃的还是几根乡下腌脆瓜,但无论如何,城市金属色的巨大身影已经开始投射到我们的小说中来了,形成颇为异质的面貌。
我的乡村叙事,以20世纪80年代年代为背景,是乌托邦的,带有一点凄清的唯美色彩。东坝是我的老家,江苏东台的一个小说别称。这一批作品,我觉得很像是我少年经验的第一桶清冽之水,那与生俱来的胎记、童贞式的热切,在后来的写作中再没有过了。我很怀念那个阶段,像怀念部分死去的我。但这个怀念是平静的,并不伤感。当时其实还有不少与东坝有关的记忆,孰料惊如阵风,这个兴奋点一下子就退潮了。可能跟当时各种获奖也有一些关系,我有强迫式的逆反和自我批判,我怕我迷失于这稳妥便捷的审美。但无论如何,我肯定会要写出东坝,然后才能走出东坝,这是一条必经之途,是对成长期的断乳与挖掘,更是对乡土经典叙事的一个本能致敬。
正面着手都市叙事,是2009年以后了。其时,我已经在南京生活了十多年,较为充分地领略了城市巨兽的强大意志。发达的商业逻辑,灿烂的金钱鬼魅,零温度的社交模式,对效率和技术主义的高度崇拜,实用性的道德修正体系等等。城市是既压迫人性又锻淬人性的典型场域,散发出一种刺目之美,以及由此而来的对德行、对古典、对世故、对人伦的反叛和修正。我以乡下人的基因,糅杂着后天见识所生成的复杂视角,投向同样复杂的盛大城市它,正在被豪华地堆砌,被过度追求同时被过度丑化,声名狼藉,被认为是一切罪恶的温床,可同时也是它,在以巨大的物质力拖曳着整个社会文明缓慢向前,当然也包括我总是难以忘怀的乡村大地。
……写作总是这样,背负着个体生命越拉越长的记忆,同时又深深跋涉着脚下的浑浊河流。这两本集子,是记忆和生活的共同产物。
2017年3月
鲁敏,1998年开始小说写作。已出版《奔月》《六人晚餐》《九种忧伤》《荷尔蒙夜谈》《墙上的父亲》《取景器》《惹尘埃》《伴宴》《纸醉》《回忆的深渊》《跟陌生人说话》等二十部。
曾获鲁迅文学奖、庄重文文学奖、人民文学奖、郁达夫小说奖、《中国作家》奖、中国小说双年奖、《小说选刊》读者*喜爱小说奖、《小说月报》百花奖原创奖、2007年度青年作家奖,入选《人民文学》未来大家TOP20、台湾联合文学华文小说界20 under 40等。
有作品译为德、法、日、俄、英、西班牙、意大利、阿拉伯文等。现居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