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届 鲁迅文学奖 得主、第四届华语文学传媒2005
年度小说家奖获得者东西创作精华全景展现。
★东西亲自编选的权威读本!全面展现东西的创作成就。
★王蒙亲自作序并诚意推荐!
★全面收录东西长篇小说《篡改的命》《后悔录》《耳光响亮》,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救命》《目光愈拉愈长》《慢慢成长》,短篇小说《你不知道她有多美》《请勿谈论庄天海》等重要篇章。一本书读懂东西!
★书内配有多幅东西在不同时期和场景下的珍贵插图,在文字之外展现一个更鲜活、更生动的东西。
自序
每天早晨起床,我第一件事是刷牙、洗脸,第二件是吃早餐,第三件就是上网浏览新闻。如果电脑摆在床头,那第三件事很容易就变成第一件。开车的时候,我会第一时间打开收音机;周末,我会看看纸媒的深度报道。尽管我还没织围脖(开微博),但《手机报》每天必看。我关心利比亚动荡的局势,关心日本福岛的核辐射,为美国国会差一点儿没通过政府的财政预算案捏一把汗……坐在家里,搜索天下,我像海绵吸水那样吸收信息,生怕自己变成瞎子和聋子。必须承认,我已经被媒体绑架,并且被绑架了还快乐着。
为什么我对消息如此着迷?是老爸的基因遗传,抑或是害怕自己被这个世界抛弃?身心的反应可以证明,当我获得有价值的消息时,会本能地产生愉悦感。这种愉悦解释了我为什么会有好奇心?为什么会有求知欲和窥视癖?也就是说,打探消息是人类的本性。媒体高度发达和网络海量储存,正好满足了我对信息的需求。我不用经历枪林弹雨,却可以看到真实的战争;我不用顶烈日流臭汗,却可以近距离地观察动物;我不用办签证,却能欣赏外国风光。那些昔日必须亲临现场才能看见或知道的,现在都由别人的摄像机免费供应。记者在冲锋陷阵,探险者和旅游者在边走边拍,上帝和政治家在导演。突发事件、自然灾害令人目不暇接,新消息源源不断地到来。
基于以上的媒体环境,一个美国作家和一个中国作家很有可能同时关注一个事件,比如911 恐怖袭击,比如2008
北京奥运会开幕式。除非你对这个世界不闻不问,否则很难逃脱消息对心灵的影响。利比亚动荡的局势刺激我对权力的反思;日本的核泄漏影响我的生死观;法国戴高乐机场屋顶忽然坍塌砸死两个中国人引发我对偶然的感叹……只要我们连线,全球资讯都可以共享。遥远的事情变得很近,愤怒和同情延伸得很远。这就是中国唐代诗人张九龄描写的状况: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同样的信息当然会喂养出相似的思想。为了所谓的世界视野,我们可能已经牺牲掉了自己独特的经验。就像移栽到城市里的树木,虽然它们各有故乡,但移栽到城市之后,它们享受同样的阳光、吸收相同的养分、经历类似的风雨,于是也就呈现出相似的表情。过去在写作上竭力强调不重复自己,但在信息共享的今天,我们却尤其需要警惕重复别人。
清醒的写作者早就呼吁作家们走出象牙塔,直接面对太阳、风雨,贴近大地,直接与人交流和恋爱,回避媒体提供的二手生活。这当然是获得独特经验的一种方法,也是避免同质化的有效手段。在中国、在西方,一些作家坚持不看电视、不上网、不拿手机。他们用眼睛观察、用耳朵倾听、用皮肤感受,只写自己的体验。2008 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法国作家勒克莱齐奥就是一个极端的例子。勒克莱齐奥生在法国,长在非洲,求学英国,在泰国服兵役,在美国执教,游历了世界上许多国家和地区,尤其热爱墨西哥和巴拿马的印第安部落,拥有毛里求斯和法国双重国籍,是一个旅行者、流浪汉。他在小说《诉讼笔录》中塑造了一个反现代文明的角色亚当皮洛。此人独自待在一所荒废的空屋里,整天无所事事,不是光着身子晒太阳就是到处闲逛,除了关心吃喝拉撒,对现代人的政治、经济、交往、文化、娱乐、信息、知识等均不感冒(网络语,感兴趣的意思)。他腾空脑子,过着近乎原始人的生活,把自己降为非人,模仿狗的动作,渴望像狗那样自由地撒尿和交欢,甚至力图物化自己,恨不得变成青苔、地衣,差不多就要成了细菌和化石。勒克莱齐奥认为人们的生活都千篇一律,好似千万册书叠放在一起,每个人都丧失了个性,只有亚当皮洛才是世界上唯一的活人。
这是勒克莱齐奥绝对的个人经验,也是他天真的梦想。人类已经回不去了。让一个被文明的人接受亚当皮洛那样的原始生活,和让亚当接受现代文明的难度几乎是一样的。对亚当来说,文明的过程就是吸毒的过程。他拒绝吸毒,把持着自然人的特性。而我,或者说我们,已经一头扎进了现代文明丰满的胸怀,正美滋滋地享受文明带来的诸多便利,当然包括享受信息的便利。由于媒体高度发达,信息爆炸,判断难免会被干扰。在我的脑海,有一个媒体塑造的美国;在你的脑海,有一个媒体塑造的中国。但是,当我们脱离媒体,去亲历、去体验的时候,突然发现对方原来不是媒体上描写的那个对方。媒体的塑造和真实的经验发生了偏差。日本311 大地震之后,各大媒体对这一事件作了详细的报道。日本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多次向媒体保证:没有隐瞒核辐射事故的任何事实。但是,4月3日,距离核辐射24公里远的南相马市市长樱井胜延通过视频向外界求助时却说:由于我们从政府和东京电力公司获得的信息非常少,我们被孤立了。以上三方,我不知道哪一方的信息诚实、准确。就像日本导演黑泽明执导的电影《罗生门》那样,每一个人都在为了自己的利益编造谎言,令真相更加扑朔迷离。日本是地震多发国家,他们在报道地震的时候,为了不传播消极情绪,镜头和文字尽量回避残忍的死亡、失态的呼号和过度的泪水。而这一切正是文学不可或缺的部分,正是作家们最愿意描写的段落。为了不使国民心理产生太大波动,媒体有意或无意会过滤掉一些细节,遮蔽掉部分经验。如果作家只从媒体上照搬生活经验,那他的写作内容很可能在源头处就已经弯曲变形。
警惕媒体,又离不开媒体。这是全媒体时代作家们的宿命。作家在需要个人经验的同时,还需要宽阔的视野、丰富的知识、新鲜的材料。一个人的经历是有限的,如果完全抛弃媒体,那他的视野也许就受到限制。所以,我离不开媒体提供的经验,甚至在写作时需要二手经验对一手经验进行补充。一些更为年轻的作家,基本都生活在网上。从网上获取经验已是他们的常态。我不能否定这种生活,也不敢妄言来自网上的经验就一定写不出优秀的作品。有时候,媒体视频播放的画面,比自己的亲历更靠近目标,更接近本质。我就在慢镜头里,看到过眼镜蛇毒液喷出时的形状和曲线,这是肉眼根本没法看清的事实。二手经验并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们有没有意识到眼睛的前方尚有一个镜头的存在?新闻报道的后面还有记者的大脑、媒体的企图?不管是直接或间接的经验,对于作家来说,每一次写作都是一次拨开迷雾的过程。拨开得越深,也许就越能看到有价值的经验,就像珍珠在蚌壳里,就像思想在大脑深处。面对媒体海量的信息,作家必须学会用减法。比如用一支香烟的重量减去烟灰的重量,你就能算出烟的重量。用人体临死前的重量减去死掉一分钟后的重量,你就能算出人类灵魂的重量,有人说答案是21 克。如果我们能算出镜头过滤掉的温度,能算出记者大脑的用意、媒体的企图,那一部伟大的作品也许就产生了。作家的作为就在这轻轻的21 克里,他们在信息与作品之间设了一道复杂的工序,那就是作家心灵的化学反应。这个反应过程就是写作过程,真的被保留,假的被抛弃,正好与食品造假的工序逆行。有了作家的心灵检测,我们就能从小说中读到真正的中国经验或美国经验。这也是作家存在的理由。他们可以从假的信息里提炼出真的信息。他们一次次证明虚构比现实更可信。
所以,经验在媒体的里面、在生活的深处、在心灵的底层。如果我们没有灵魂引导、没有追问需求、没有开采能力,那就有可能永远触摸不到真实,那一本本砖头似的作品所呈现的,也许都是经验的表皮,也许就是货真价实的伪经验。
东西,原名田代琳,1966 年出生于广西天峨县,被评论界称为新生代作家,广西民族大学创作中心主任。
主要作品有长篇小说《耳光响亮》《后悔录》《篡改的命》,中短篇小说集《没有语言的生活》《救命》《我们的父亲》《请勿谈论庄天海》,以及《东西作品集》(8 卷)等。多部作品被改编为影视剧。中篇小说《没有语言的生活》获首届鲁迅文学奖;凭长篇小说《后悔录》获第四届华语文学传媒2005 年度小说家奖;长篇小说《篡改的命》荣登中国小说学会2015年中国小说排行榜,获《腾讯·商报》华文好书2015 年度文学类好书奖,作者凭此小说获第六届花城文学奖·杰出作家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