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在这本小说集里的22篇短篇,是从2005年至2014年这十年间发表在各种期刊杂志上的五十多篇作品当中挑选出来的,读后你会发现,这些作品差不多都有着发黄的底色,像一张张老照片,把你带回到旧日时光。在收人选集的时候,逐篇进行了修订,其中有几篇,如《女同学张影》《葵花向阳》《政治课》《看露天电影的夜晚》《当兵》等,照发表时比,文字方面改动略多。
《葵花向阳》里的大部分作品,是以我青少年乃至童年时代(即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社会生活为背景,把我对青少年时期所生长的那个社会环境、生存状态的记忆变成文字。应该说,这种记忆是刻骨铭心的,温馨中带着苦涩与忧伤。它在我个人短暂而又平淡的生命历程中,却是无法磨灭的。
《葵花向阳》:
所以,一般在家娶媳妇有困难的,有的是家庭生活困难,有的是本人长得困难,便千方百计去当兵。一当上兵,媳妇的问题就基本解决了。什么穷啊,丑啊,都不是问题了。
那就都去当兵呗?不成。每年当兵是有名额指标限制的,一级一级分配,县里多少,公社多少。一般分到公社的,有时六七个,有时八九个,有时十多个,不等。所以每年一到征兵时节,小青年们都格外关心,打听今年要多少个兵,少的话,摇摇头,感觉自己没希望。多的话,心就痒痒。全公社有多少适龄青年哪?两万人口的公社,适龄青年少说也有百八十的,谁不想当兵啊。咋办?这就要优中选优百里挑一。于是要过一道一道的关。政审(政治审查吧,主要是看你本人是否党团员,有无政治问题,主要社会关系是否清白)、体检,一关一关都通过了,兵就当上了。一家人欢天喜地的。当不上的,心冰凉冰凉。进城凉快了,媳妇凉快了。
李春生要当兵,除了前面说过的儿时的梦想之外,眼下最迫切的因素也是婚姻问题。李春生本人没问题,身体好,农村所有的劳动,他都完全胜任,完全可以成为一个社会主义新时代的新农民。问题是,他的家庭。李春生的家庭别提有多困难了。李春生长这么大,没穿过新衣裳,全是拣他哥哥们的衣裳穿。一般是,李春生拣他三哥的,他三哥拣他二哥的,他二哥拣他大哥的。穿到不能再穿为止。夹鞋多是张着嘴儿,不是露脚跟儿就是露脚尖儿。开花棉袄开裆棉裤,冬天硬是不感冒。李春生家人口多是贫困的主要原因。李春生哥儿们六七个,一水水,能吃能喝。还有个老妹,人称“七狼八虎”。除此,李春生还有爷爷奶奶,整整一十二口。吃闲饭的多挣工分的少。李春生前面三位兄长,目前也只有老大勉强成家。按先后顺序,排到李春生这,估计得猴年马月。这还得是在家中攒够彩礼的情况下。问题是,父母根本还没轮到考虑四儿子的终身大事呢他们这个老四就及时成熟了。上高中时李春生就看上了红旗大队的刘亚兰,可刘亚兰的父母听说后,态度明确,坚决反对,理由只有一个,就是嫌他家太穷。刘亚兰说不穷能叫贫下中农吗?他爹一瞪眼,贫下中能(农)?啥能(农)咱也不干,听爹的。刘亚兰他爹把农说成“能”(音),刘亚兰都乐了。你笑?我告诉你小亚兰,你要是背着我搁外头自个搞乱耐,看我不打折你腿。他把恋爱说成“乱耐”,爱发成“耐”的音。这地方的社员都这么说,“爱你”说成“耐你”。
农村女孩,没什么职业,书一念完,剩下的就是成家立业生儿育女,没有搁家呆太久的。父母也急着聘几吊彩礼,宽绰宽绰。眼瞅刘亚兰的父母已经张罗着给刘亚兰找婆家了,刘亚兰跟李春生一说,李春生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宿的工夫嘴上就起了水灵灵的黄泡。
怎么才能做通他爹的思想工作呢?这可真是个大问题。李春生找我商量。我说你死心眼呀?天天上他家泡,有活就干,有饭就吃,见面就喊爹,那老头一高兴,兴许就撒口啦!李春生说操,她爹还以为我缺心眼儿呢,更没戏了!你咋净给我出馊主意?李春生咚地捣了我一拳。我趔趄了一下。反正,你本着一个原则,就是想法叫刘亚兰她爹高兴。只有她爹高兴了,这事才有门。李春生点头,同意我的分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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