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汐一书以丰富的旅行记事为主线,爬梳了人类文明与海洋律动相依相存的历史演进,展现了别开生面引人深思的科学研究。乔纳森?怀特极具张力的精彩文笔,令读者穿过文字的虫洞,来到这个世界上那些汹涌澎湃的角落,真切感受这让地球之水翻来覆去,强大又神秘的自然现象。
在一次次惊心动魄的旅行记事中,怀特用诗意的笔调,探索着神学向科学的嬗变,天文对水文的牵引,物理与地理的叠加。牛顿的死亡面具,钱塘江奔涌的大潮,阿拉斯加搁浅的帆船,在海浪中伫立千年的圣米歇尔山修道院,被急流延滞的地球转速,让人心跳的世界级冲浪,潜力巨大的潮汐能……齐聚于这本精彩绝伦的书中。
对潮汐的兴趣源于我对海洋的痴迷。
我在南加州海岸长大,冲浪、潜水、扬帆出海、打渔都是家常便饭。大学毕业后,我自己造了一艘近8米长的单桅帆船。在之后的几年里,我乘着它在大西洋里和加勒比海里进行过几次近海航行。
1980年初,我25岁,购置了一艘有点漏的木质纵桅船,长20米,取名十字军号。以这艘船为基地,我成立了一个公益教育组织资源研究所(Resource Institute)。11年间,我们驾驶着十字军号从美国的西北海岸出发,从西雅图到阿拉斯加,环游温哥华岛和夏洛特皇后群岛。我们在海上举办过为时一周的各种研讨会,话题从自然史、摄影、鲸类研究,到心理学、音乐、诗歌、美国西北海岸印第安原住民艺术、文化及神话。与会者包括彼得?马修森(三度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的自然作家)、琳?马古利斯(享誉国际的进化生物学家、美国国家科学院院士)、加里?斯奈德(美国“垮掉的一代”重要诗人,深度生态主义者)、保罗?温特(热衷环保的音乐家,格莱美七度提名、三度获奖)、罗伯特?勃莱(美国著名诗人、将陶渊明白居易诗作译成英文的翻译家)、阿尔特?沃尔夫(世界顶级摄影大师、环保主义者)、格蕾特尔?埃利希(2013年美国国家图书奖得主)、罗杰?佩恩(研究鲸类的权威动物专家)。通常都是6~8位来自美国的参与者(有时是来自世界各地的人),在某个海滨小镇会和,然后一起出海,往往直到研讨会结束我们都看不到其他有人居住的地方。
这11年里充满了精彩美妙的冒险,然而其中也有不是那么美妙的时候,比如在阿拉斯加加里宁湾遇到大潮汐的那次。
我以前也搁浅过,事实上,搁浅的次数比我愿意承认的只多不少。通常都是因为我错估了某个潮汐的威力或者读错了潮汐表,然后我们就会搁浅在石滩或沙洲中。有时困在原地,只得等到涨潮才能重新起航。大多数搁浅的遭遇都还算有惊无险——确实很痛苦,且往往尴尬难堪,好在船没有损伤。这些经历时刻提醒着我,让我去思考,到底谁在主宰这一切。毋庸置疑,那个人一定不是我。
在我所居住的北美西北海岸,海员需要像调整船帆一样频繁地观察潮汐。虽说我们觉得是在海面上航行,其实也是穿梭于满潮之峰与干潮之谷之间。御潮而行的旅者绝不是看起来那么简单。这是加里宁湾教我的。
1990年8月,我们一行12人,其中包括3名船员,已经沿克鲁佐夫岛和奇恰戈夫岛偏僻的海岸行驶了一周。人类学家及作家理查德德?纳尔逊出席了我们的海上研讨会,主题是“自然、文化与世界观”。我们在克鲁佐夫岛北端加里宁湾的一个小湾口停泊过夜,准备第二天登岛徒步,然后再驶向锡特卡小城,结束旅行。
当晚我们入睡时,夜色寂静,繁星密布。但在凌晨时分,我被呼啸的风声惊醒,便立刻穿上橡胶靴,爬上甲板,查看是否一切都完好无损。
事与愿违。我们的船已经拖曳着锚横穿了海湾,搁浅于淤泥之中。简直如鲠在喉,我从驾驶室赶快抓起潮汐表。如果现在是干潮,一会儿就涨潮的话,那么我们还算幸运。如此,十字军号就能轻松地随着涨潮浮起来,和以前一样逃过一劫。但如若碰上满潮,且准备退潮的话,这将会是一场灾难。只要潮高达到4.3米,退潮时,海水将全部从十字军号下退离,我们便会完全淹没于淤泥之中。
翻到8月19日星期日那一页,上面写着“满潮:05:00,干潮:09:50。”我反复看了好几遍。真的吗?如果真是如此,那我们刚好在满潮最高峰时搁浅了——这是最糟糕的情况。在接下来的9到10个小时里,加里宁湾不会有那么大水量可以让十字军号成功浮起来;而与此同时,我们只会越来越深地沉入淤泥里,甚至到最后,根本就再也出不来。
我和船员们喊醒所有人,并用小船把他们送到陆地上的帐篷。理查德德手里端着一把来福枪,防止熊的攻击。狂风以每小时40多海里的速度凶猛地从群山间咆哮而至,将海湾抽打成白沫。它撕毁了十字军号甲板上的一艘小船,好像扔掉牙签一样把它掀入海湾。倾盆大雨刺得我的眼睛睁不开。锡特卡是距离最近的救援之地,但乘船过去也至少得4个小时。通常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船长不会去寻求支援。可海潮不涨我就无法判断我们是否需要帮助,而一旦真正到那时候,可能一切支持都于事无补了。
好几个时辰过去了,我看着十字军号仿佛一只濒死的困兽,在挣扎中越陷越深,先没了膝盖,然后四肢,最后周身。水面涨到她的胸腔。当潮水退去的时候,70吨重的她会完全陷入泥淖,再也不愿出来了。
莱拉?希尔顿和我留在船上,游走于各个船舱间,试图抢救一些重要的对象。我担心那个引擎,一台拖拉机大小的底特律柴油机。没有了它,在锚地或船坞就无法调控。我盯着升起的水面舔舐油盘,接而将它吞没。下一个是电池,再下一个是喷油器。到上午十点左右,整块引擎铁匣子都已消失在浑浊的水中。
食物、鞋子和水果们仿佛为找到自由而雀跃。袋装的葡萄干和薄荷饼干这里那里地上串下跳。米粒在卧室舱铺板上方盘旋成球状的鲱鱼群。还有书。那些书啊!两百多本书与大海一起膨胀,与苹果、梨还有网球鞋结为舞伴。我永远不会忘记从我面前漂浮而过的名字:爱德华?瑞克特的《太平洋潮汐之间》、罗伯特?勃莱的《当沉睡者醒来》、拉姆?达斯《我能给你什么样的帮助?》。莱拉捡起一本湿透了的书,挤出无奈的笑,那是马可辛?库敏的《深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