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稿是青年诗人马嘶的一本诗集。马嘶原名马永林,四川巴中人,1995年写作至今,曾经出版诗集《热爱》,2013年被《星星》诗刊评选为“四川十大青年诗人”。本诗集分为四卷:栅栏之形、世界、光芒前身、浅蓝色的。马嘶的诗沉静隐秘、温情敦实、悲悯豁达,却又交织着现实的矛盾尖锐和复杂性,是一位写作个性非常独特的优秀青年诗人。
序
献给自己的抒情诗
雷平阳
马嘶的诗,都是献给自己的抒情诗,他无意为他人书写,状如天空的世界也只是他的一本字典。他满世界寻找着他情有独钟的那些少数的字,洗干净了,放在自己的书案上。
曾经向一本杂志推荐过马嘶的一组诗,推荐语里,我说他的诗歌中有着同代诗人少有的优雅与节制。把诗写得优雅,诗中的语词、空间、思想、情感,都在受控状态,都是诗人的过心之物,其难度之大,足以过滤或拒绝多少才华横溢的人。马嘶能从容地扫荡内心的杂芜和执念,把诗句归束在自己的美学场域并用双手举过头顶,这不仅需要充沛的肉身蛮力,还得具有保守主义者令人敬而远之的不管不顾的精神洁癖。
在西双版纳的热带雨林中,我曾邂逅马嘶,我们结伴游荡、喝酒、神聊,享乐主义的土地上到处都是自由的“难民”和速生速朽的植物,我告诉他这儿就是一座天堂改建的避难所,你可以脱下一身哐当作响的铁铠甲了,他掉头望着水面白光闪闪的湄公河,一声不吭。燃烧的血液在他体内可以瞬间凝固成冰。歌剧院一样的山峦可以在他的眼里变成寺庙。他把自己送上了流亡者的不归路,却又把流放地当成了如梦如幻的锦绣山河。坐在告庄直抵苍穹的庙宇下,四周都是载歌载舞的人群,我们说到了尽头,说到了放纵,还说到了死亡对生的救赎,每一个话题说完,他都会把即兴的审美观、道德和违禁的思想迅速收回,指着芭蕉树对我说:你看,它们多像一群又一群大象。
《莫须有》是马嘶最近几年来的诗作选集,多数写于途中,道上。其中一首《在巴黎圣母院》如下:
我曾看见的光,都不能
称之为光
我曾听见的吟唱
也不能称之为吟唱
此刻不能哀恸,不能抽泣
这是我的亡别之心
第一次,真正重逢了故人
他们已等了我多年,如头顶白鹤
今日才肯寂静地飞出教堂
诗中的“他们”即“故人”,与诗人重逢在教堂,然后白鹤飞走。当个人经验开显出了自己的精神出处,当亡别之心找到了归宿,诗中的“现实”和生活中的“现实”重逢了,巴黎圣母院自然也就收留了一个诗人。从这首诗的旨趣引申开去,我们不难发现,在马嘶跑来跑去的道路两边,天空中,流水上,乃至书房里,以及时间的某个刻度,处处都矗立着巴黎圣母院。所谓流亡,所谓孤旅,对马嘶而言,都是一次次的朝圣,一次次的把“巴黎圣母院”的建筑模型带到任何一个地方,而且他相信凡是他所到之处,每一座“巴黎圣母院”或类似的圣邸都会是某种神圣的发光体,负责“唤醒海洋”、“启示山峰”、“映照人心”。
在混乱、嚣张、霸道的人世上,马嘶有圣徒之心,心慈手软,每个字里都装了明镜,他的歌吟,且由他独自聆听。
2016年10月20日,昆明
(雷平阳,诗人,散文家,云南省作协副主席)幸好
马嘶
选择了写诗,幸好!
在第一本诗集的自序中,看看那时坚定的我如何表述:“诗歌永远都是我内心的宗教和信仰”。也曾相信“诗歌是无用的”,正因为无用,我更执念于它。现在想来,这两句话说得都太虚妄了。诗歌既不需要高蹈于世,也不需要消解它的意义,它就这么存在每一个诗歌写作者庸凡的生活里。
写下那句话是七年前的事情了。之后,我与现实的纠缠越来越深,而对话却越来越少,信任和理解更无从谈起。矢志不渝的,只有诗歌。我们彼此都不需回报什么,如果有,是我接受到了写诗带来的愉悦,长久的、独自的愉悦。
如果说我还会期待什么,那应当是渴望写作途中,能得到灵魂的自由,这闪耀着温和之光,闪耀美德的自由!但这灵魂,这自由,我获取他的同时,也获取了诗歌写作的加密器,探索的奥妙即如此,那个解开密码的人,一定会接受到这灵魂自由的传递。
诗歌,写下神秘的、隐匿的、幽深的、低处的。这向内不断掘进的耐力,我视为劳作的一种,与我少年在田间获得的技艺没什么两样。它长出什么不重要,这生长的过程实在蛊惑人心。写诗,不是为了宣告什么,昭示什么,或影响什么。更多的是对我自以为正确世界的有力纠正。宇宙有黑洞,我也有深渊般的欲望。是诗歌,阻止着我下降的速度,解构我之于世界形成的方法论。
面对写作,我有诚实的内心,但别指望我的作品一定诚实,它置于陡峭、陷于泥泞、或如大海般平静。这是有意为之。诗歌不是扩音器,也不是消声器,它的幸运在于遇上寒夜里持微光者。
美和难度,可以修德行。美的复杂性,是瞬间捕捉的微暗处,写诗的难度,不是技艺的难度,是写作之外挑战自我成见、找出身体裂隙的难度。
不写诗,幸好!
比如:在柏林黄昏的地铁上,一位六旬的老太太,手持书卷,夕阳投进来,闪现出她银色的头发、深深的皱纹和朴素的衣着。
老屋旁,我二十多年前栽下的柏树还在,长得枝繁叶茂。
年少时的每一个清晨,父母早早起来为我做饭,半梦半醒中,厨房那细微的声响犹如“优美的警钟”。
布谷鸟的叫声,我走到哪儿,它就叫到哪儿。
在大学食堂快要关门的夜晚,他坐在我对面,整个脑袋几乎都扎进了铝盆大的面碗,他偶尔抬起布满泥灰的脸,我们四目相对,像失散多年的亲人。那是2001年,我刚来成都的第一个冬天,阳光甚少。
母亲在厨房打转,砂锅的孔隙中冒着热气,妻子给宝宝放着胎教音乐,阳光落在客厅的地毯上。
……
我不写诗的时候,这些过去的和正在发生的场景,抵御了世界的荒谬。
上本集子里的诗,我几乎不再去读它们。它们在纸上的命运是主人自费出版半年后,我让母亲把它们全部送进了废品收购站。作为一个写作者,你几乎无法想象面对文字随时可以成为垃圾时的窘态,白纸黑字,我的一些魂也一同远去。
近七年写诗二百余,剔到最后,这八十首,勉强暂留。再过七年,它们的命运如何呢?再过七年,眼前的世界又如何呢?这幻变中的永恒,实在让人难以捉摸。
最后,我要感谢巴金文学院院长赵智先生、副院长干海兵先生对于此书出版提供的宽松平台;感谢诗人雷平阳先生的序,和我们那些偶尔天南地北相逢的深深情谊;感谢诗人梁平先生十多年来给予我诗歌创作的关注与扶持;感谢四川文艺出版社社长吴鸿先生对诗集出版的亲自把关;感谢责编朱兰女士的严谨和认真。谢谢你们!
再过两个多月,我的宝宝就会降临身边,这本诗集,是献给他的一份礼物,也是献给我的母亲,献给我的妻子,献给我们一家人幸福的奏鸣曲。
2017年3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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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嘶,本名马永林,四川巴州人。1995年写作至今,巴金文学院签约作家,2013年由《星星》诗刊评选为“四川十大青年诗人”,2016年参加《人民文学》第五届“新浪潮”诗会,著有《热爱》《光芒前身》。现居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