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荒记》呈现出个体生命在成长中真切也奇异的原初影像: 生长于荒蛮之中,那里的人至今用中古音讲话,认定万物有灵;亦生长于巫风遍地的人世角落,饥饿、天灾和人祸,包括诡异的死亡事件,如影随形。他有三只眼,九条命。一些无法解释的奇异事件和一些卑微却绝难复制的人物命运,充满了他的成长过程。少年所经历的、通过他的眼睛和耳朵看到、听到的一切,让作品弥漫着苦难的诗意和无法言喻的意味。小说具有独特浓郁的南方农耕文化元素,有着个性鲜明的南方叙事特色,它既是一部生命成长史,也是一部时代史。或者更确切地说,它是一部少年之书,一部南方之书,一部生命之书。
每个人都在不知不觉中长大,当成长成为记忆,你或许已经老了。矛盾和悖论,总是弥漫在我们的生命路途。也许,上帝让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一定有他的用意,他是要让我们做一些事情,而使命,只会交给少数人去完成。此书要传达给读者的,是无坚不摧、百折不回的生命力量,苦难却温暖,并充满奇迹。少年强则中国强,正是这样的主旨,让作品有了一种异样的丰采。
作者的文字充满张力和灵性,并自然融入了南方方言,作品所营造出的语境,往往能妙到毫巅地抵达人物与事物的本质,荒蛮大地上围绕少年成长过程所发生的故事和那些细枝末梢,让作品充满隐喻和象征意味,随处埋着伏笔和机窍,许多时候不妨当作寓言来看,更可以当一部关于南方少年的传奇来看。小说分16个章节,近30万字,在结构上,作者将现代小说和传统小说技法奇妙地融为一体,创造了一种全方位、多视角的复式结构,故事和人物首尾相连、浑然一体,又相对独立,你可能感觉在读马尔克斯、博尔赫斯,还能感觉在读《水浒传》。你可以任性地从任何一章读起,充分享受阅读的快感。睿智的作者,为你开启了一种崭新的阅读模式。
刘鸿伏,当代作家、学者、收藏鉴赏家、书画家。已出版长篇小说、散文、诗歌等文学作品集和文物文化专著36部,其中散文集《父老乡亲哪里去了》被中宣部国家新闻出版□□□□推荐选入中国农家书屋目录;文物考古专著《遥远的绝响》入选“中华百年文博精华”;散文《父亲》与朱自清、梁衡等名家名作一并选入中学教材三大版块之一的苏教版高二语文课文,还被选入高等职业教育语文课文和沪教版初三语文课文。
另有《板桥上的乡愁》《寒鸟》《鹤》《梦里河山》《怀念一条狗》《笕记》《一枕落花香》《读书的心情》等二十余篇作品被用作全国各省市高考模拟冲击题或选入人教版及多省初高中语文课外教材。多部作品被译成英文、日文、瑞典文出版发表。
001 夏天
015 三只眼九条命
047 预兆
064 鹞子飞过山梁
083 裤子
108 驼背上的露水
128 凶年
150 灵异事件
176 年月日
202 刀生
234 鞋板响
255 苇荡
276 诡异的人鸟大战和全牛宴
296 苦鳊屎
325 雪地里的蚂蚁
354 石破天惊
夏天
知了的叫声像一阵雨从树上落下来。离河边几十步远是一个露天铁匠铺,此时,老铁匠赤膊上的汗珠子砸到地上,发出哧哧的声响,如烧红的铁器扔进水里。南方的太阳炽热,让乡村所有的人和家畜都躲进每片能找得到的阴影里去。太阳似乎比铁炉子里的铁水还烫人。
只有老铁匠和少年刘务不躲。老铁匠是没有办法躲,他必须在天上的大火炉和地上的小火炉两面夹烤之下完成他一天的工作,他靠手上的铁锤击打铁砧来养活一家人。刘务是闲得无聊,在家门口追了一阵子公鸡和那条家养的黄狗后,寻着老铁匠似乎□□停歇的锤声来到河边。
刘务家离河边有一段距离,要经过寡妇刘王氏的橘林。刘务穿过那片橘林的时候,不应该抬起他的脑壳去瞟树上的橘子。可他还是鬼使神差地瞟了一眼让他垂涎欲滴的橘子。拳头大的橘子挂满了枝丫,青中透黄,仿佛每一个橘子都在叫刘务:来呀来呀,快来吃了我!刘务的肚子正咕咕叫,就忍不住从那些不堪重负的枝丫上摘了一个□大的橘子,少年想,这也许能减轻树枝不小的负担吧。
刘务揣着摘下的橘子,心里有点担心被刘王氏发现,那可是一个惹不起的主。就绕开土路,转弯抹角走过一大片比他还高的茂密野草,一条长着红白相间花纹的小蛇从他的赤脚边无声地滑过去,把他吓了一跳。他本能地跳到一块很大的石头上去。
从后来的事态发展来看,首先刘务不该经过寡妇刘王氏的那片橘林,但刘务要去小河边又不得不从橘林走过;经过也没有什么,如果刘务不去摘树上的橘子,他也不会绕一个不大不小的弯进入比他还高的杂草地,不经过杂草地就不会遇到那条红白花纹的蛇。如果不遇到那条蛇,刘务就不会被吓得跳上那块大石头。
刘务跳上那块大石头的时候,整个事情变得复杂起来。
刘务站在石头上,□□眼就看见了寡妇刘王氏正光着身子和老铁匠的儿子在齐人深的草丛里翻滚在一起,像死死纠缠着的两条蛇。刘务很响地呸了一口痰,娘告诉过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要呸一口痰,才不会走霉运。
刘务呸出的痰却正好飞落到寡妇高高翘起的屁股上,寡妇像忽然被土蜂蜇了一下,发出惊叫。铁匠儿子看见刘务站在高高的岩石上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他们看,不禁又羞又怒。口里骂:小王八,看什么看,你没有看见过你爹你娘造人?滚!刘王氏也回过身来,却一脸的惊慌。刘务虽然小,也晓得寡妇和铁匠儿子干的是见不得人的事,挨了骂,心里很不服气,回一句:不要脸!铁匠儿子一身白板肉从地上爬起来要追打刘务,寡妇忙拉住了,说:这下可见不得人了!男人说:怕个鸟!小王八敢对别人乱讲,老子弄死他!刘务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寡妇白花花的一对□□在铁匠儿子的手上扑腾摇晃,野草遮住他们大半个身子。
乡村夏日繁盛的草木下仿佛正疯长着隐秘的事物,也掩盖着不能言说的细枝末节。太阳白得晃眼,知了的叫声让人心烦意乱,刘务揣着那个偷来的橘子,一直往小河边跑,他宽宽的前额密集着黄豆大的汗珠。
刘务跑到河边的时候,大地上没有一丝风吹过,闷热得古怪。老铁匠正坐在柳树下抽着旱烟,一团团白色烟雾从他乱蓬蓬的胡子里冒出来,又停住在他的光头上方一动不动,铁匠很快就笼罩在缭绕的烟雾中,他看上去有点像庙里的火云邪神。刘务很在意老铁匠手里那杆旱烟锅,长长的竹烟杆已经被铁匠粗糙的大手摸得油亮通红,像古铜。那烟锅几乎有刘务的拳头大小,摁进一把烟丝,可以抽好半天。老铁匠看见刘务,咧嘴笑起来,说:小崽子,又偷寡妇的橘子了?
刘务不吭声,只龇着一口白牙齿笑。
老铁匠起身打一把弯镰刀,一边挥舞着铁锤,一边扯开破嗓子唱:“大树底下好乘凉咧,树下有个 ——美娇娘。美娇娘,□□翘辫子长,远客打从树下过,迷上娇娘忘了——娘……”铁匠的锤声和歌声,像锐利的刀片,割开板结闷热的空气,直剜进人的心里去。
刘务一个人走进河边一片芦苇的阴凉里去,一边听着打铁的“砰——当,砰——当”声,一边剥开那个青青黄黄的大橘子。橘子的香气顿时在芦苇丛和清凉的水面弥漫开来。一只长尾巴的翠色水鸟在少年的头顶叫了两三声,喝醉了酒一样划动翅膀滑过寂寞的河湾上空。没有一丝风,仿佛一切都凝止不动,连躲在树上的知了现在都懒得叫了,不晓得是叫累了还是热昏了。只有河水在匆迫慌张地流动,三五成群的小虾小鱼有气无力地悬浮在透明的水中。一只饥饿的长脚花蚊子飞到少年的鼻尖狠叮了一口,带着橘子香味的小手重重拍去,蚊子嗡的一声飞走了。鼻尖顿时起了一个好大的红包。
橘子酸酸甜甜,刘务咬一下,咂一下,又吮一下,再吞下去,一瓣一瓣吃完了整个橘子,心情忽然大好。他仰起脑壳,看天上的太阳正像一个大得无与伦比的鸡蛋黄,它的周围绕着好几圈橙红蓝紫光晕。老人们常说:太阳戴枷,河里干死虾。长旱来了。刘务心里有了下河泅水的冲动。
刘务只穿了一条他爸的烂裤衩,太大,便在腰上打了一个结,裤衩穿在他身上倒不像是短裤,像挂在身上的一块布,愈发显出他的瘦骨伶仃。他和那个饥荒年代所有的乡村孩子一样,都严重营养不良,面有菜色。刘务慢慢地、一步一步往水里走去,在离河岸很近的地方,水是热的,离岸越远,水就开始变凉,水愈深愈凉,刘务全身的皮肤就慢慢收紧了,身上和心里都有说不出的快活。少年站在齐腰深的河水里欢叫一声,蝉声和云朵就一齐落了下来,落到清澈的流水里去。刘务只会狗创式,还是住在大樟树下的泥鳅背着爹娘偷偷教会的。泥鳅只比他大两岁,能从河这边游到河对岸,然后又游回来。而且能泅水,潜到河底很轻松地摸上鱼虾或石头。刘务在这点上很是崇拜泥鳅,虽然他一点也不喜欢泥鳅右脸上那块吓人的红色胎记。
少年在透明的河水中沉浮,远远看去就像一条在水浪里扑腾的黄角鱼,头大,身子细。他在水里睁开眼睛,看河床上彩色卵石和慢悠悠游动的鱼群,还有那种长着红色凸眼与双螯的螃蟹。刘务的水性不好,不敢泅到河底去摸鱼蟹,他怕下去了就再也上不来。村里人都说河里有水猴子,专门拉小孩子下水。此时那传说中的怪物说不定就隐匿在河水的某处,正伺机下手呢。正午的太阳照在河面,闪闪烁烁,让人眼花。刘务的光头和光屁股一直露在水面,两条胳膊用力划动,双脚踢蹬出大片浪花,即使是这样,他的嘴里还是不时地呛进一口河水,他感觉河水是甜的。
一条小木船在离少年很远的水面悄没声息地悬浮着,戴竹斗笠的渔翁斜靠在船篷边,正全神贯注地盯着出没水浪中的鸬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