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勇英
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广西作协副主席。
出版有《弄泥小时候》《巴澎的城》《火纸》《水边的孩子》《青碟》《小城》《木鼓花谣》《弄泥木瓦》《阿唱》《有山妖的村庄》《巫师的传人》《雾里青花泥》《花石木鸟》等七十多部作品。
曾分别获第25届陈伯吹儿童文学奖,2015年国际陈伯吹儿童文学奖,2012、2015年度全国冰心图书奖,广西第六届铜鼓奖,首届上海好童书奖等。曾入选第二届《儿童文学》十大青年金作家奖。
作品《雾里青花泥》入选2016年中宣部优秀作品工程,并入选2018年“国家新闻出版广电总局向全国青少年推荐百种优秀图书”。
金 刀
金刀在高高的树上,像果子一样挂住。
没有什么思想,漠然看着树下那片旧街区。密密麻麻的房屋或高或低乱七八糟挤一堆儿,蜘蛛网般的电线、晾衣线或其他许多线把这片窄小的天空紧紧地绑住、网罗、分割。女人的裙子、男人的裤子、孩子的尿片,各种花里胡哨的毛毯、布巾,旗帜般飘荡在风中,从这端线头滑到那端线头,呼呼声响作于耳。眼花缭乱的小铺杂乱无章地摊摆在肠子街上,人声嘈杂,臭气冲天。
越过一排楼房,那是另一片天地。高楼林立,繁华大街。那里是天堂。这里是隐藏在都市角落的地狱:潮湿,腌臜,流动人员像老鼠一样乱窜,清一色穷人。是打架斗殴、吸毒抢劫、黄色网吧、录影厅、书摊、情色行业的“美丽伊甸园”。
金刀家就在这里。
他的衣服飘在青瓦片中间隔出的一小块天棚上,红色的T恤挡住了狭小的木梯口。从那里钻下去,一伸脚就能踩到他的被铺。小小的阁楼,直不起腰,躺下来脚可以搁在窗台上,稍一用力就能伸到外面触到一些墙头草或青苔,有时候会有小鸟或别的飞虫落在脚板上使劲啄他的脚指甲、脚皮。再往下是一间大厅,用木板分隔成里外两间,外间是铺面,里间是卧室、厨房、洗手间的组合。
金刀直直腰,换个更舒服的姿势抱着树干趴着。
他的目光迅速从他熟悉的屋顶掠过,投向更远处的那所用红砖围起来的校园。操场和楼道上满是学生,风声捎来隐约可听的嘻嚷声。课间,美妙而短暂的玩耍时间。
金刀无数次逃学出来,就像现在趴在高高的树上,把自己当成一片树叶或一只果子,远远地、沉默地这么看着。
他并不讨厌读书,只是对学校和学校里的人厌恶、仇视。在那里他得不到友情、关爱、理解、快乐和温暖,反而饱受嘲讥、排斥、白眼和欺凌……
“修剪子唉——补铁锅喔——修鞋子哇——磨菜刀哟——”悠长的吆喝声从风中传来,清爽而响亮,像在铁片中敲出来的音质,极富金属感。
一个皮肤粗黑的男人骑着一辆改装的三轮车,载满各种各样的修补工具像坦克一样从树下的那条坑洼泥路开过。
车速明显放慢了,吆喝声停下来,男人习惯地抬头往树上仰望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前进。吆喝声重又响起:“修剪子唉——补铁锅喔——修鞋子哇——磨菜刀哟——”
金刀冷漠地看着那个背影消失在垃圾和泥灰飞舞的小巷口……
“修剪子唉——补铁锅喔——修鞋子哇——磨菜刀哟——”
吆喝声渐渐在风中淡去。
那个人是金刀的爸爸。
金刀对他一样充满厌恶。他在外面所受到的一切轻视和嘲笑全都拜这个爸爸所赐。他的行为不好,给他的生活和成长带来无穷尽的屈辱和阴影。
鱼塘旁边种满枝叶肥大的芭蕉树。一幢老式的石楼孤独地隐匿在那儿。
金刀很小的时候常和刘豆、小龙王、苏花、蓝明明这些孩子到芭蕉林里摘芭蕉,躲在石楼下不让大人们发现,偷着吃。
他们对这幢石楼非常好奇。石楼的大门和窗永远都是紧闭着的,但里面住有人。他们见过楼顶的烟囱冒烟,还见过窗口边的窗帘被风吹开一半,一个黑色的影子幽灵般一闪而过,隐没。每个黄昏,某间屋子的窗口就透出淡淡的灯火。而且,墙壁和窗台上留着黑色的斑痕,像是被火烧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