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尔各答,英属印度首府,曾经“帝国的门户”和亚洲最大城市,印度工业和文化发展中心,诞生了泰戈尔、维韦卡南达、萨蒂亚吉特?雷伊……作为英国人在恒河边建立的贸易港口,这座城市最初是由来自世界各地的移民组成。人们漂洋过海来到这里,组成一个个社区,并在这片土地上安家立业。但迈入21世纪,加尔各答的地位已不复往昔,年轻人不得不为了生计背井离乡,去往更为发达的欧美国家。正是在此时,已有多次移民经历的乔杜里回来了——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并获得耶鲁大学博士学位的他,放弃了在美国的工作,回到这座被他的移民父母抛弃的城市,重新审视这个生长于河流和沼泽之间的“昨日的孩子”。在这里,他一边为当地最著名的英文报刊《政治家报》工作,一边游走在城市各个角落,撰写着加尔各答城市街道上每一天经过的人、发生的事。触碰禁忌的雨伞公园、新建的商场、蹲守街头的鱼贩子、自燃的巴士、各类文学集会、二手书店群、老派的社交和娱乐活动……这些琐碎平凡而又真实的存在构成了加尔各答这个历史悠久的史诗城市。这本书不仅是一段归乡人难忘的记录,也是世界在一座城市中的细腻体现。
离乡需要很大的勇气,归乡又何尝不是?
本书是写给伟大城市加尔各答的一封优美、幽默、智慧的情书,充斥着对它细腻的观察,从城中文化、音乐、电影、节庆到城里的人和美食,这座城市的节奏自细节处得到完美体现。乔杜里的叙述方式诙谐犀利且不乏美感,在其笔下,我们看到的加尔各答非但气数未尽,甚至还有惊喜连连奉上。比如,他会写自己接触到的各路热情高涨的写作者们、孟加拉语的地下杂志、文学集会、学院街的二手书店群,以及隐藏在一系列鲜活生动的文艺现场背后的属于加尔各答的原生魅力:对话、阅读和诗歌,老派的社交和娱乐方式在这座城市里仍然备受尊重,并未全盘让位于电子显示屏、互联网和电视节目,这可能是我们在这座城市里最容易找到的稀缺于整个时代的生活品质。——威廉·达尔林普
在《史诗之城》中,库沙那瓦·乔杜里带领我们去往加尔各答,在那儿,我们穿梭于喧闹的街头世界,随他一起越过繁杂的人流,绕过人力车,与当地声色融为一体。这是一部关于加尔各答的童话,也是一位文化居间者对自己移民过往和乡愁的诉说;它不仅反射了一座城市的样貌,更映照出了个体与城市的纠葛。《史诗之城》是一次关于成长、关于爱的美丽书写。——亚当·布拉德利
这是一本以爱、幻想以及迷惘为底色的作品,乔杜里将加尔各答的街景摊开在读者眼前,从中我们得以一窥那里喧闹多彩的日常,以及事关当地人生活纷繁的细枝末节。——《选择》杂志
家庭回忆录、自传和历史的深刻融合,解读了加尔各答的政治、社会和文化……讲述了加尔各答这座城市戏剧性的过去和动荡的今天。——柯克斯书评
库沙那瓦?乔杜里,生于加尔各答,后随父母移民美国。在耶鲁大学完成本科学业后,回到加尔各答并以记者身份供职于当地的《政治家报》,后又返回美国在耶鲁大学攻读政治学博士学位。本书是其第一本公开发表的文学创作。席坤,四川大学学士,英国爱丁堡大学硕士,英国格拉斯哥大学英国文学专业博士,研究专长与兴趣包括旅行文学、跨文化书写、20世纪英国文学文本分析等。
001 · 序章 所谓“中年危机
001 · 第一章 雨伞公园
019 · 第二章 求租奇遇
039 · 第三章 尼姆塔拉
071 · 第四章 天桥
101 · 第五章 学院街
153 · 第六章 维多利亚
179 · 第七章 史诗之城
203 · 第八章 运河对岸
227 · 第九章 工业之后
259 · 第十章 奇普尔之夜
277 · 第十一章 锡亚尔达
301 · 第十二章 俄罗斯套娃
323 · 第十三章 小角落
349 · 第十四章 胜利的堡垒
383 · 致 谢
雨下了一整个早上。我和德巴躲在被子里,像蚕蛹一样将自己与外面被雨水冲刷的世界隔绝开来,直到接近午饭时间才决定爬起来。
到了下午,雨才算真正停下来,城市骤然间变得凉爽起来。
“今天的天气简直完美”,德巴说道,“我们得充分利用它”。
德巴前一阵子在读阿尔卡·萨拉吉的一本关于马瓦里人的小说,其中有不少描写马瓦里人是如何在几个世纪前从干燥多尘的拉贾斯坦邦迁移至加尔各答进行商贸活动。在旧时,在恒河水依旧丰沛的岁月,每日加尔各答的街道都会被恒河的圣水洗刷。初到加尔各答的马瓦里人看到此番场景,便认为加尔各答完全是一座被神庇佑的城市。
“我想去看看恒河。”德巴对我说。
我们就这样出门了,跳上一辆又一辆的汽车,向着巴格巴扎尔方向进发,去看恒河。当天下午仍然有一些在河中沐浴的人们,河边有零星的情侣成双成对坐在一起,一些经过的路人则会盯着 这些情侣边走边看——这便是恒河沿岸常年可见的悠闲景致。而恒河里的水则几十年如一日,呈现着如奶茶般的色彩。
在经过奇普尔路的时候,冲着我和德巴迎面驶来一辆电车,看样子是从巴格巴扎尔的车库中刚刚开出来的电车,里面除了司机和售票员空无一人。售票员懒洋洋地靠在车厢内的女士专座上,随着车子的行进而前后摇晃,此时整个加尔各答都沉浸在酣畅的午睡时间中。我和德巴跳上了这辆电车。一路晃晃悠悠地随着电车一路经过了库莫尔图利那些未完成的神仙泥塑,索瓦巴扎尔附近卖铜锅的小贩,之后是格兰哈塔附近卖纸箱的商贩和银饰店,再然后便是维韦卡南达路,从那条路向前走便可以抵达外婆家了。午后的阳光照在从恒河出发到奇普尔路之间的每一条巷弄,沐浴在阳光下的街道仿佛被镀了金一样耀眼。从电车上看,整座城市 宛如一条移动的胶卷,眼前的每一帧画面都饱藏着各色人等生活 的不同样貌。接着我们又穿过了穆克塔拉姆巴布和大理石宫殿,刚才的一幕幕街景在我们的脑海中迅速堆叠起来,再然后我们便进入了巴拉巴扎尔街区。
电车最终停在了拉尔巴扎尔警察局总部。我和德巴下了车,向滨海艺术中心的方向走去。萨米托在那附近的《每日电讯报》办公室上班,他的工作是为报纸绘制一些插画,而在他的办公室附近,有着滨海艺术中心那一带最好的茶馆。坐在店门口差不多有一人高的铜质锅炉前的男人负责为客人们倒茶,由于眼前的锅 炉太过巨大,每次看见他,我便会想起那些拿着巨型装备并不停 挥舞的大力士。
我发了一条短信给萨米托,不一会儿他便出来加入我们一起喝茶了。
“兄弟,来三杯茶水,要特别调制的那种。”
“说到吃啊,还是这些老街区最地道,每次回到旧时的街坊,我必定是要吃附近的小吃的”,萨米托说道,“哦对了,比如说这 附近就有一家卖炸面团的人家,味道好极了”。
不等萨米托多说,德巴便循着萨米托指的方向去他说的那户人家买来了一整袋冒着热气的软糯的炸面团。
德巴一边咀嚼着嘴里的美味,一边说着自己的家乡德里在这方面是如何逊色于加尔各答,她说在德里你可吃不到这么香甜弹牙的炸面团。不一会儿,原本挂在恒河河面上的太阳便彻底跳进 了河水中。夜幕落下,那些卖壮阳药的推销员便会出没在乔令希 广场附近下班的人潮当中,企图将他们的产品推销出去。这时候 我便试图越过萨米托的头顶,向天堂电影院的顶棚方向望去,附近的一排中国鞋店前总是人潮涌动,我试图从中辨认出我的朋友们的面孔。在电影院的顶棚下,苏库达不一会儿就会出现,在下班回家的路上,他总是会在途经路边的鹦鹉时吹响口哨,而再过一会儿我的同事迈克也会出现。
我和德巴穿过中央大街拥挤的车流和人潮,来到了《政治家报》报社大楼前。
“你旧时的家。”德巴对着报社大楼说道。
“是啊。”我应道。我透过大楼前的旋转门望眼欲穿,楼内一片漆黑的光景,一瞬间想起十九岁的自己第一次从那扇门走进报社的场景。也是从那以后,我便开始了辗转往复于两地的人生。
我忽然意识到,在成年后我本可以过着另一种样貌的生活: 在美国的某个城市找一份工作,在附近的郊外买一栋房子。闲来练练瑜伽,并且乐于发表对诸如素食主义这样的生活方式的看法。哦对了,每个夏天还要摄取一定量的有机南瓜。这样的生活便意味着我是全然浸润在英语环境之中的,至于孟加拉语,它只会出 现在我和家庭成员的交流中。就好像我穿旧了的高中校服一样,久而久之,我的孟加拉口音会褪色,甚至干脆分崩离析。若是遵循那样的生活轨迹,大约每隔四年我会回印度一次,要么是参加家人的婚礼,要么是葬礼。随着每一次这样的回乡探亲,我只会发现自己对眼前的城市越发生疏。我说过我脑中的印度始终停留 在 1990年8月15日的夏天,而若是按照这样的轨迹生活,那么每次重新面对它,我的记忆之城的样貌只会变得更加单薄。它会逐渐脱离我童年记忆中纯净的镜像,变得令人生畏,变得让我再也无法辨认。然后,我便只能退回到大陆另一头的世界,陷入那儿的市区和语言中去,和这里的世界再无交集。
当你一旦置身于一个新的环境中,这便等同于你被扔进了另一种文化的深渊,在适应的过程中,你只能孤军奋战。你所拥有的只剩下你自己,你要适应一个人去爱,去恨,一个人采买或是贩售,和其他人一样,你要适应彳亍独行。眼前并没有现成的新社会或是集体生活,能令你毫不费力便可融入,并且帮助替换掉你曾经选择离开的社会的有关记忆。因此,你所能做的便只有依赖你的配偶,你的后代,或者是你的宠物,就好像浮标一般,借由他们来在孤独的海洋中,在陌生人涌动的激流中,获得一线生机。
事实上,我们需要想一想,究竟什么样的生活才能称得上是好的生活?在两千年前,亚里士多德曾经问过同样的问题。我们人类当然并非是生来便要生活在室内的。我们必须走出门外,倾听来自街头的交响乐,感受脚下石板路的触感。房间外的生活会将我们引领至更为宽广的命运中去,这远比我们将自己闭锁在自 身孤独的灵魂中低声呓语要有意义得多。正如亚里士多德所说的那样,所谓的好生活,便意味着你必须在有公众和陌生人存在的场合建立起一个世界来。
站在被暮色笼罩的乔令希广场上,一瞬间我忽而为自己所创造的生活感到满足。在回归加尔各答后,我学会了接受眼前实在发 生和存在的所有,并敞开心扉接受一切能够使得自我焕然一新的机会。如果说迁移注定会使自我在一瞬间迷失或是丧失,那么婚姻对我来说,便是使我能够重新补足那些丧失部分的机会。和另一个人 的结合的确可以让你意识到你并不是孤军奋战,你再不会是一个人,并且你的自我只有因着另一个人的存在才得以完整,尽管要意 识到这一切的过程或许会有些漫长,也可能伴随着痛苦。
我们一路从乔令希广场向前走,其间我们经过了一家夜市的牛肉卷小摊,一家老板是伊斯兰人的炸咖喱饺小摊,还有一些我曾经光顾过无数次的贩卖红咖喱羊排汤的小店,我一一将这些我 熟悉的地方指给德巴看。
“所以说这才是真正属于你的天地。”德巴说道。
“我们之前从没一起来过这儿吗?”我问道。的确,在回到加尔各答的这些日子,我们两个从未一起在这座城市的心脏地带穿行游荡。
“你说起过的小布里斯托酒吧在哪儿?”德巴又问道。
趁着一列电车驶入滨海艺术中心而下一列还未来到的间隙,我和德巴穿过了列宁萨拉尼街区。接着我便把她带进一条沿街的小巷里,巷子里正在施工,一半的道路都被刨了开来。我们沿着巷子中窄窄的临时通道向前一直走,在经过了几家服装店后,我向德巴指了指小布里斯托的位置,那是我和朋友们过去经常去的 酒吧,即便到今天,这间酒吧仍然只接待男宾。
“要是我真的进去了他们会怎么样?”
“德巴!往前走!”我不理会德巴的问题,带着她一路来到了地铁巷,“从这条巷子一路向下就是旁遮普宾馆,以前每到中午我经常会在那儿和迈克还有杰碧吃鱼肉咖喱配米饭。那边的那家叫阿纳利卡的餐厅是我和伊姆兰上完晚班后回去光顾的。再往前走,穿过那儿,有家卖炸面球的摊子,每当报社有什么好消息的时候,我们就会买他们家的炸面球来庆祝。当然我们自己不会去,通常是报社的帮工们帮我们买回来。那儿的炸面球简直是美味。再往前走就是尼赞姆的餐馆了,那里的炖羊肉卷,你知道的,德巴,说起那儿的羊肉卷,再多溢美之词都不过分吧”。
那一瞬间,回忆如潮水般向我涌来,它们太过汹涌以至于我一时间难以消化。但是我欣然接受着回忆的侵袭,在我对德巴一点点讲述着我曾经的生活的时候,我因此感到快乐和真实。似乎凭着这记忆,我就能够穿越到无数扇大门前,而这些大门连接着加尔各答数不尽的角落和宝藏,它们引领着我走过大街,穿过小巷,把我带入另一种生活中去。
我和德巴就这么徘徊在滨海艺术中心周遭这川流不息的人群和车辆中。事实上,这些年来,我一直在徘徊,任由着如向心力一般强烈的潜意识拉扯着我,不断造访属于我的回忆和过去。在当下,我头一次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离心力推着我向远方走去, 这力量大到似乎要将我甩出原本属于我的世界,并把我推向未知的新世界中去。我似乎正要开始一段新的旅程。我现在才意识到。一切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