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收入“悬疑世界文库”, 讲述帕罗生物医学研究有限公司被起诉, 新抗抑郁药物“爱得康”临床实验致人死亡, 法院已经立案。周游是该公司的法务, 为了解决与死者家属的法律纠纷, 她决定从命案本身入手。经过调查, 周游发现死者是为情自杀, 并非是服用了“爱得康”而死, 这样就解决了公司的棘手问题, 周游也受到了公司褒奖。但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服用过“爱得康”的人一个接着一个死去, 与此同时, 周游发现了一个论坛, 上面的帖子竟然与每一位死者的亲身经历吻合。
第一章
1
5 月 15 日。长假过后的第一个周六。上海市区气温陡高,阳光饱满。
徐家汇的汇洋商厦里人流如梭。下午 3 点 10 分左右,张约和徐鸣之已经出现在中央大厅,向咖啡吧走来。(据 6 号服务生回忆,应该是这个 时间。)尽管约定的时间是 3 点 30 分,还有足足 20 分钟。 两人的手里都没有购物袋。他们也许是约了提前在商厦的东门或南门见面,本来想顺便先逛逛楼上的商铺,结果大家都没什么兴致, 就直接来了约定地点。也许,他们本来就是从同一个住处而来,张约 或徐鸣之的公寓,起床之后,吃了早午餐,看了一会儿电视,心神不宁, 彼此谁也没办法安抚谁,于是干脆决定早些出门赴约。张约 35 岁,大江集成电路株式会社的高级工程师。如果不是今天 的表情,他应该是看上去比较开朗的类型,长方脸,眉毛架眼镜,头 发剪得很短。穿着不规则条纹的灰色 T 恤衫,一双运动鞋。175 厘米的中等身材,还没有发胖。他一边向咖啡座走近,一边不停地环视四周, 以致错过了咖啡吧的入口,又不得不折回来。
徐鸣之 30 岁,《新申晚报》的副刊编辑。身材修长挺拔,忽略鞋跟应该也有 168 厘米以上,五官虽算不上漂亮,但借着出奇白皙的皮肤, 显出一种特别的清秀。苹果绿的大领针织衫,很衬她的肤色,扎着马尾, 修身长裤,高跟鞋。与张约相比,她似乎是细致打扮过,脸上有得体 的淡妆。她挽着灰色的手袋,走在张约旁边,几次抬起右手,似乎是 想挽住他的胳膊,又被他手肘僵硬的姿态提醒,再次放下。
这家商厦的大厅特别宽阔,像是一整个街区似的。我也在里面逛 过几次,如果绕一圈,走得不快的话,足足需要一刻钟,而且高度直 达 9 层楼的穹顶。在最热闹的地段有这么大的空间,着实让人感觉气 派和心情开朗。
坐在大厅中央咖啡吧软绵绵的座位上,抬起头,可以望见自动扶 梯在 9 个楼层中穿行,还没摘尽的彩色纸带和亮闪闪的纸花从天穹中 垂下来。这时候,最好是微微眯上眼睛,因为商厦的穹顶是全透明的。 水流般的阳光正充盈着大厅的每一寸空间,尤其是正对天顶的这片咖 啡吧。好不容易熬过了上海阴雨绵绵的季节,谁不愿意在休息日的下午, 坐在这里尽情地沐浴太阳、发呆、做梦呢。
如果不是正好睡了个午觉,这个时候,也许我也乘着地铁来到徐 家汇,带上一本推理小说,在几乎满座的咖啡吧里占一个座位,晒着 太阳,翻着书,啜着卡布奇诺的奶泡。也许,一抬眼间,我就亲眼看 到张约和徐鸣之向我走过来。也许我刚好占了唯一剩下的位置,他们 只能怏怏地站在一边,等待约见他们的人。也许这样的话,后面的事情就会发生在我的身上,或者任何一位在座的年轻女士身上。 可是我不在那里。所以,当他们向咖啡座走过来的时候,发现在最靠近外围的地方,还剩下最后一个空着的座位。一个小方桌,两个 面对面的沙发座。
他们先是各自坐了一个沙发座,因为沙发座有点窄,坐一个人略 嫌宽敞,坐两个人又嫌拥挤。他们当时都心不在焉,张约在看周围, 而徐鸣之在留意着张约的表情。虽然座位窄,两个人下意识地就这么 坐下了。坐了两三分钟,据说是服务生们已经看见他们,还没来得及 把冰水和饮料单送过来之前,也许是徐鸣之发觉不对劲,提醒张约说 : “可是,这样的话……她来了坐在哪里呢?”
张约于是站起身。徐鸣之往沙发里面让了让,张约挤着她坐下来。 这沙发座确实太窄了,也许根本就是为一个人设计的。第二个人要是 想让整个臀部坐进座位里,两个人就不仅是手肘挨着手肘,简直是两 个身体都紧紧贴在一起,分外亲热的样子。
这时候,6 号服务生正好把饮料单递到张约手上,这是一个足足 八开大的褐色皮面本子。张约像是自言自语地说 :“这么挤,翻也不好 翻。”又重新站起来,坐回徐鸣之对面去。
徐鸣之说 :“这样她来了怎么坐?跟你挤在一起,还是跟我挤在一 起?”恼怒的片刻,她白皙的脸上升起一片红晕。6 号服务生正在欣 赏着这么细白的好皮肤,而这文静又纤弱的女人,忽然地这一下发作, 让他也有些尴尬了。好在张约似乎料到她今天会有这么一下子,说“:别 紧张,至于这样吗?”他站起来,又挤坐到她的身边,还故意往里再 挤紧一点,一只手放在她的手背上,用力握了握,对她露出了一个足以让她安心的微笑。 徐鸣之点了一杯热的低因蓝山。张约要了杯冰摩卡。 之后,因为阳光过于丰盛,连这位最勤勉的服务生都昏昏欲睡了一段时间。他只记得服务台接到过一个电话,说是找“张约先生”。他 在各个座位间依次询问了好一阵,最后在徐鸣之诧异仰视的目光中, 这个戴眉毛架眼镜的摩登男人起身走到吧台接了电话,但是电话已经 挂断了。
已经是3点40分。张约拿了几本咖啡吧的免费杂志在翻阅,只坐 了大半个臀部,斜着身体,半个背对着徐鸣之。在约定时间快要到达 和已经到达的那一阵,他曾经表现得有些坐立不安,左顾右盼,现在 他似乎已经拿定主意要让自己休息一下,整个人都钻进了杂志里,该 来的、迟来的或不来的人,爱来不来吧。
徐鸣之坐在张约的内侧,虽然被他半个背对着,她却并不觉得生气, 因为这是一个保护她的姿态。如果约他们的人走进咖啡吧,肯定是从 张约的那一侧朝他们走过来。张约会第一个看见,并起身跟来人打招呼。 那时候徐鸣之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所以她的状态也很放松。
她先是靠在沙发里,懒洋洋地眯着眼睛,望着周围发了一会儿呆。 有人坐在远处的大理石台阶上读书。有人在后方立柱边上的投币电话 亭打电话。更多的人匆匆埋头走过,即使休闲,也保持着他们平时工 作的一贯焦虑。有的人还冒失地踢倒了她左侧的花架。花架是当作咖 啡吧围栏用的,其实就是一条松木制作的狭长花槽,才 15 厘米宽,紧 贴着她这一侧的咖啡座,杂色石竹种得还不及她的肩膀。所以,那些 路人踢倒花架,其实就跟直接踢到她的座位差不多。
她发呆得无趣了,就掏出手机开始发短信。 “今天是你打电话到咖啡吧找张约吗?”她发送给她的闺蜜任锦然。
因为今天的约见她只告诉过任锦然,也许是她故意跟他们开玩笑也说 不定。
很快,短信回来 :“没有呀。你们见着了吗?谈得怎么样?” 她按着键盘打字道 :“别提了,人都还没来呢,我们很早就来了,一直等到现在……” 忽然间,屏幕上的光线被挡住了一瞬,她感觉到左边脸颊一阵冰凉,从耳根一直到嘴角,随即是横亘了半张脸的痛楚。她细细地叫了一声, 扔下手机,摸自己的脸颊,摸到了满手火热的液体,还有更多的正蜿 蜒流淌下来,沿着她的脖颈,浸入她的前胸、她的针织衫,有些就直 接滴到她的修身长裤上。
前几秒钟,极大的疑惑让她处于一种惊人的平静。她呆呆看着自 己满是鲜血的手掌、米色长裤上殷红的点点滴滴。直到张约惊慌失措 地推开小方桌,转到她正面,用恐慌的眼神直愣愣地看着她的脸颊时, 她猛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尖声地大叫起来,一声连着一声,攥着一 手浓稠的血,瞪大着眼睛,连哭都忘记了。
从沾满血点的手机屏幕的倒影中,她看见自己左边的脸颊上多了 一道骇人的口子,从耳根一直延伸到嘴角,现在它正像一片嘴唇那样 一点点翻张开来,血还在往下流。
据 6 号服务生说,当时的一幕,恐怕任何见过一眼的人都难以忘记。
前 1 分钟,还是姣好白净的美人,而且她似乎也知道自己的出色之处,即使只是随随便便靠坐着发一条短信,也显出几分骄矜。可是后 1 分钟呢,她方才所有的长处,都成了这个伤口最恐怖的衬托。请你想象 一下,小半身殷红的血,在特别白皙的肌肤和苹果绿针织衫的映衬下, 是怎样地鲜艳,乃至妖冶,而那个足足占了半张脸的残暴作品,在她 漂亮的修长身段上,又是怎样地让人震惊。张约的两只手一高一低举在半空,也许是想要用一些温柔的动作 抚慰她,或是想做什么救护的措施,比如拿起桌上纸巾替她按住伤口 止血。可是举高的右手只是绕了一个弧线,绕开徐鸣之鲜血淋漓的左 边身体,飞快地在她右肩上拍了拍,就收了回来。这个时候,人们才想到,一切是怎么发生的?回想起来,就是眨 眼的瞬间,她的脸就忽然涌出鲜血,咖啡吧里没人走动,周围大厅里 的行人步伐如常。在这么多双眼睛面前,阳光是如此充沛而安宁,就 连一只苍蝇飞过时翅膀的振动都躲闪不过,可是,包括张约在内,谁 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
瓦西里的口头禅,每当女儿哭鼻子时就会哄她—— “不要难过,不要哭。会有的,都会有的,面包会有的。”
2
无涯网是一个很小的网站。但是,编辑们的勤奋程度绝对值得支持, 特别制作了一个“‘5·15’汇洋商厦毁容案”的专题。这样一起人身 伤害事件,没有大规模的恶性效应,不涉及名人要员,转帖社会新闻, 短短百字不足。结果编辑们居然找到了 6 号服务生的博客链接,还加 了一个网络聊天采访。由此引来了一批自称当时在场的“目击者”,继续丰富内容。更有好事者搜罗信息,把受害者和男伴的私人资讯都查 得一清二楚。短短 10 天,细节已经展示得如此详尽,而且图文并茂。如果福尔 摩斯在这个世纪推理破案,简直都不需要去现场,光坐在液晶屏幕前, 每天等着看网络新闻就足够了。
我不是福尔摩斯,我只是一个患有轻微网络依赖症的女性网民。 或者正式一点地介绍,我叫周游,29 岁,标准的“剩女”一枚,还有 1 年就将正式晋升“败犬女”的行列。可是说实话,目前我还完 全没有想好,自己究竟想要过怎样的人生。是在职场上掘金扬名,过着一种让众人羡慕的生活,还是让自己好好爱上一个人。
所以,我这个华东政法法律系毕业的硕士生,无心去争当律师事 务所的合伙人,宁愿窝在法务部,做一个小小的法务。而且我懒得相 亲已经很多年。不但懒得相亲,我还懒得饭局聚会、卡拉 OK、BBQ 和 新年派对,以及一切与人交际的活动。
平时上班的时候,穿得领子笔挺、皮鞋死硬,跟人谈这个合同、 那个谈判的,已经快要了我的命。所以不用上班的时候,我最愿意穿 着粉红色的全棉运动服,把长发随便夹在头顶,披着毯子,窝在沙发 里看卫星电视,叫一个比萨外卖过一整天。高兴的时候,我也会一个 人出去逛逛,当然依然是恬不知耻地穿着运动服和球鞋,没准头发也 没想到放下来梳一梳。就这样邋遢地踱到门口的电影院,买票看一场 电影,或者大摇大摆走进饭店,旁若无人地叫一桌菜一个人吃。如果 没有意外的话,我打算这样过到老死。
因为我这个状态,何樱姐不知道跟我唠叨了多少回。“败犬女”这个词语,就是她从杂志封面的大标题上指给我看的,旨在引起我对这 一悲惨前景的重视。
当时我对着这三个大字直愣愣看了 5 秒钟,然后告诉自己,既然 出现了这个新造词,就证明了这已经是一种公众现象,我不算变态。 既然它还是一个舶来语,就更证明了这早已是一种国际化的潮流。
何樱 33 岁,如果按“败犬”的标准来划分,她就是一只典型的“胜 犬”。26 岁就顺利嫁给了第一个相亲对象。现在儿子也有 5 岁了。而且 她还急于把她的成功经验在我身上发扬光大。
每当她试图给我安排相亲时,我都搬出一套“办公室哲学”来搪 塞她说——何樱姐,你是法务部的经理,是我的顶头上司,所以人人 都可以给我介绍对象,唯独你不可以。因为你介绍的对象,如果我觉 得不合适,那就是忤逆了顶头上司的判断,有违办公室伦常。如果我 们好上了,将来事事他都拿你来压我,岂不是更加违背了家庭伦常?
何樱听得眼睛眨巴眨巴的,半天迸出一句 :“游游,你要是有机会 参加庭审辩论,肯定能发挥得不错。”
对我而言,每个工作日里最大的享受,就是在办公时间里偷偷打 开无涯网,先浏览一会儿新闻,胡思乱想,然后点击无涯社区,再点 击其中一个黑天使的图标,进入论坛。
努力念了 18 年书,又不迟到早退地工作了 5 年,忽然间,觉得人 生不过如此而已。不知道正在读这些字句的你,是否也有过同样的感 受?莫名其妙什么都不想做了,就是想在下一分钟里,有谁能来陪着 自己,哪怕在他怀里靠一会儿也好,可是,偏偏只有自己,想到谈恋 爱又嫌麻烦。于是只能无聊地不断点开网页。
还有,无聊到极点的时候,不知道你有没有试过在搜索引擎里 输入自己的名字?“周游”,那一天,我就这么把自己的名字打进了 Google 的方框里,然后回车。23651 条搜索结果,没什么可惊讶的,怪 只怪我的名字就是一个词语,搜出来的也无非是一些“周游世界”之 类的网页。就在我翻到第 35 页、点击开第 523 条的时候,跳出了一个 页面,上面写着 :
周游,不知道有一天,你会不会看见这个帖子。 写下这个帖子,是因为这个论坛的名字,它就好像是我心里一个重要的声音,让我第一次发现这里以后,又不知不 觉地逛回来了。
你知不知道,我在 MSN 上面不断地改签名,就是想让 你知道我的心情。
你知不知道,我在你家电影院门口排队买票,排到了, 又站到队伍后面去重新排,就是为了能遇见你正好经过,我 就可以对你说,这么巧,不如我们一起看场电影吧。
你知不知道,每次我看见你一边走路、一边皱眉头的时 候,我都在想,如果有我陪着你,就不会让你有任何皱眉头 的机会。
你也许永远也看不到这个帖子,看不到我在这里对你说, 周游,我是多么希望,由我来给你幸福。如果有一天,你真 的看到了这些字句,我想,这么说也许有些夸张,可是我真的, 死都会瞑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