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项链》是一部反映改革开放初期年轻人生活和爱情的长篇小说。小说的主人公张石是成长在混乱的岁月失足青年,他吊儿郎当,打架斗殴,最后因故意伤人判刑入狱。但这个“混世魔王”却深深地爱着漂亮的女孩赵娜,对赵娜的爱支撑着他孤独苦闷的日子。出狱后,张石与赵娜结婚,适逢政府鼓励发展个体经济,两人经营起摊档,当起了“个体户”,过着富足而甜蜜的生活。然而,好景不长,赵娜让人无法理解地离家出走,张石重新陷入落寞颓废之中,直到他得到赵娜的死讯,原来,赵娜身患绝症,不忍心看着爱的人痛苦。赵娜留下的,是张石在狱中用香烟盒的锡箔纸为她做的一根纸项链,和对他最深的爱。
小说真实地反映了社会转型期一部分青年人的茫然的心态,也表现了这些人内心深处的爱和对爱的渴望,是一部值得玩味的有价值的小说。
一部催人泪下人的爱情小说--男主角因为与女主角的相遇而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但彼此相爱的两人,却因为两家的家庭背景不同,永远无法走到一起。时间的变迁,男孩因为女孩而身陷狱中,女孩父亲百般阻挠,无法相见,但两人心里都装着对方,直到多年后的相见,依然不改初衷。与《阿甘正传》里的阿甘和詹尼的感情有类似之处,给人以心灵的震撼。 一段跨越人生中最美二十年的情感之旅。两个相识于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恋人,在那段冲动的青春岁月里,因为爱,他们可以弥补身份的差异,可以跨越时空的鸿沟,却抵不过命运的作弄。当岁月变迁,容貌褪色,年轻时候的激情早已被风干,最初的梦想早已枯萎。经过二十年磨砺后重聚的额两个人,能否还有力量填补人生的缺憾?
于宁,著名作家,笔名潮吧,男,1965年3月生,青岛市作家协会会员。曾混迹于黑道,后幡然醒悟,以自己的经历和感悟创作。曾经出版长篇小说《决不饶恕》《混世》《乱世》《现世》《老少爷们儿拿起枪》《誓不低头》《铁血江湖》《黑商天下》《草莽》《荡寇》《道可道》系列三部曲《编号0911--我的囚徒生涯》《暗权力》等。
引子
第一章 老街那些人
第二章 哥哥的爱情
第三章 夜市激战
第四章 黑石头
第五章 初 恋
第六章 你只属于我
第七章 失 恋
第八章 一人心里一杆秤
第九章 我的江湖
第十章 涉 险
第十一章 猫 腻
第十二章 牛二的烟幕弹
第十三章 闯 祸
第十四章 江湖义气
引子
第一章 老街那些人
第二章 哥哥的爱情
第三章 夜市激战
第四章 黑石头
第五章 初 恋
第六章 你只属于我
第七章 失 恋
第八章 一人心里一杆秤
第九章 我的江湖
第十章 涉 险
第十一章 猫 腻
第十二章 牛二的烟幕弹
第十三章 闯 祸
第十四章 江湖义气
第十五章 心比天高
第十六章 试 探
第十七章 无名之火
第十八章 疯狂报复
第十九章 忍无可忍
第二十章 丧家之犬
第二十一章 看守所惊魂
第二十二章 判 决
第二十三章 劳 改
第二十四章 苦苦挣扎
第二十五章 残酷现实
第二十六章 外面的世界
第二十七章 穷则思变
第二十八章 做个江湖人
第二十九章 再见赵娜
第三十章 彷徨
第三十一章 赵娜有事瞒着我
第三十二章 狼狈不堪的生活
第三十三章 茫然无措尾声
引 子
1983年我十八岁。那时的空气很清新,天空悠远而宁静。
那年夏天的某个午后,我在我家院子前面的空地上跟几个伙伴踢球,球在我的脚下飞起来,越过围墙,不见了。
大家正在用“石头、剪刀、布”决定由谁去找球的时候,我的身边突然站了一个身穿白衬衫,漂亮得令人窒息的女孩。
她把球递给我,不说话,直直地盯着我,目光清澈。
我从未见过这个女孩,她的眼睛又大又亮,长长的睫毛一闪一闪,像燕子的翅膀。
我记不起来她是怎么走的,只记得她走后,留在我的周围一团温软的风,风里有一股淡淡的茉莉花香。
愣怔片刻,我把球砸向墙角,飞身越过围墙--脚还没落地,我就看见那个女孩站在马路对面的那幢黄色楼房下,微笑着看我。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手攥着,呼吸也变得不畅。
她跑开了,马尾辫甩动,像一面黑色的旗。
我扫视那幢黄得让我眼晕的楼房,希望她能够在哪个窗口出现,我怀疑这个女孩就住在那幢楼里。
眼前的一扇扇窗户平静依旧……就在我摇摇头想要离开的时候,三楼最南边的窗户打开了,那个女孩站在窗前,笑容灿烂。
不知从哪儿来的勇气,我用手指着她,放肆地喊:“喂--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叉叉腰,一仰头:“我叫赵娜!”
窗户关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脏被窗扇狠狠地挤了一下。
第一章 老街那些人
打从记事起,我家住的这一带就没怎么变化过,十八岁那年,马路对面忽然多了一幢黄色的楼房,楼顶的电视天线特别多,像连成一片的鸟窝。我们这些土生土长的小哥儿对住在楼里的人很是嫉妒,以为里面住的全是“资产阶级寄生虫”。
嫉妒归嫉妒,小哥儿们对住在楼里的人还是很友好。我们称这幢楼为小黄楼,大有羡慕和怜爱的意思。
这个地方叫做老街,属于这座城市里的贫民窟。
听老辈人讲,民国初年,这里是一片坟地,到处都是荆棘和茅草。
因为在这里盖房没人管,所以,城里拉洋车的穷哥们儿就聚到这儿来了。拉洋车的兄弟有的是力气,铲除荆棘和茅草,用废砖、乱石垒起了一片简易房。为出行方便,他们在两片房子中间留了一条很宽的路,这大概就是老街的雏形了。后来,挑担子捎脚的哥们儿来了,沿街剃头的“待诏”们来了,卖大炕的窑姐儿也来了……从此,这条街就有了不凡的历史。虽经年流转,但遗风使然,街上依旧出产顽劣子弟和浮浪女子,他们使老街这个地方在人们的闲谈中声名远扬。
我爷爷说,他在这里垒起属于自己的房子时,老街东边有一条宽阔的、两岸长满芦苇的河。
现在,那条河成了故事,就像老街两旁的柳树一样,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踪影。
那个夏天的午后,我被人点了穴似的站在那条河的旧址--小黄楼的对面,呆望一个女孩家的窗户。
那个午后,在小黄楼下的阴凉儿里,在几辆东倒西歪的自行车旁,有几帮人在下棋、打牌。
下棋的人里有个腿短身子长、满脸横肉的中年人,他叫王老八。大人们说,“文革”的时候,王老八是老街一霸,谁的反都敢造,自己还给自己起了一个外号--八爷。他下得一手好象棋,性格也很江湖,可惜现在他蔫得像一株被霜打过的草。打牌的人里有个胖乎乎、满脸麻子的年轻人,我们喊他三哥。因为他总爱冲过路的姑娘们发出怪怪的咳嗽,所以比我年纪大的人都叫他“色蛋”。他的手很巧,只用车床就可以做出一把能装六发子弹的手枪来。在一旁“看眼儿”的人里就比较有货色了,外号“斜眼儿”的兰爱国就是这帮人里的一个牛角儿,因为眼睛有毛病,他看人的时候总是歪着脑袋。这家伙脾气好,整天被一群老青年大小伙儿骂着、贬着、使唤着,依然乐乐呵呵。
我爷爷去年去世的时候,我跟人打架受了伤,躺在医院里。
我爸爸哭得没了力气,我哥哥在劳教所里关着,我妈没办法就去找兰爱国,兰爱国带着我妈去找王老八。王老八没有说话,挥挥手让我妈走,回头拖着一架板车去了我家。后来我爸爸对我说,你八叔混账归混账,其实是个好人呢,他帮我“发付”你爷爷。
尽管我有些感激王老八,可是心里还是不爽,他扒过我爷爷亲手盖起来的房子。
记得那年我爷爷在堂屋的桌子上摆了一个我家祖先的牌位,王老八带着一帮抓搞迷信的人来了……
我哥哥有一阵子跟王老八相处得很好,像一根尾巴似的跟在他的后面到处晃悠。
后来我哥哥长成了一个壮实的小伙子,王老八就成了我哥哥的尾巴。
再后来王老八就蔫了--我哥哥砍残废了他扒我家房子的那只手。
我这里正心驰神往地张望赵娜家的窗户,麻脸三哥看见我了,一个烟头弹了过来:“老二,瞎看什么看?”
我刚回了一下头,兰爱国就踩着地雷似的暴叫起来:“好家伙!大家快看,是不是铁子出来了?”
一个光着膀子、满胳膊青色文身的汉子从一辆自行车上下来,把车子朝兰爱国一丢,抱着膀子往三哥的麻脸上看。
下棋的、打牌的、“看眼儿”的全都安静下来,听到枪响的兔子一般,
齐刷刷地瞅向文身汉子。
文身汉子将捆在裤腰上的汗衫抽下来,冲三哥一挥:“你,来一下。”
三哥的脸刷地黄了,弹簧似的跳起来,战战兢兢地跟在文身汉子身后,进了对面的一条胡同。
不多时候,胡同里传出三哥杀猪般的惨叫:“铁哥饶命,我不敢啦!
铁哥,饶了兄弟啊--”
文身汉子名叫张铁,他是我的亲哥哥。
这一天,我哥刚从劳教所里出来;这一年,他二十四岁,一身虎威,霸气十足。
此刻,我哥站在胡同深处的一抹阳光里,背后的一堆青灰色瓦砾衬托得他犹如一座铁塔。
三哥一身血污,歪躺在我哥的脚下,嘴里不住地念叨:“铁哥饶命,铁哥饶命……”
我哥踹他一脚,朝走过来的兰爱国一摆头:“打十斤散啤酒过来。”转身进了另一条胡同。
兰爱国把自行车推给我,弯腰拉起了三哥:“还不赶紧走,等着做棺材肉?”
三哥爬起来,冲开看热闹的人群,吱溜一声不见了。兰爱国咧着嘴抽气。“嚯,还是那个脾气……”转向我,笑了,“我说的是咱哥,哈,他还是那个脾气哎。”
我哥的身子在胡同口一横:“老二,把车子给扬扬送过去。”
兰爱国悄声说:“扬扬在广场卖袜子。”回头尖叫:“老铁,十斤散啤能够吗?要不要咱们来它一罐?”
我哥已经不见了,声音从胡同口那端传了过来:“就一罐!”
林志扬在广场滑旱冰似的出溜:“南来的、北往的,日本、美国、英国的,路过的不要错过,放血处理进口袜子啦!”
我支下车子,“嗨”了一声,林志扬摇着一串袜子晃了过来:“见着咱哥了?”
我点了点头:“是你去接的他?”
“不是我接的。”林志扬用袜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谁知道他今天到期?减了三个月呢。”
“他不先回家,过来找你干什么?”
“担心你呢。他说你在家闲了好几个月了,应该找点儿事情做,他想让你摆摊卖袜子……”觉察到这小子又要啰嗦,我没等他把话说完,转身就走。
路过小黄楼,我的心莫名地又抽了一下。
这座楼在我的眼里太高了,仰脸望去,黄色的墙面上刷满了红色标语,“支持个体经济,保障劳动就业”,“个体经济是社会主义公有制的补充”,“搞活市场交易,保障人民供给”……哈,到底是改革开放了,现在政府支持待业青年干个体户呢。
前年我哥在街上卖糖炒栗子,我爸爸还说,别搞这些了,这叫“资本主义小尾巴”,当心抓你进去坐牢。
楼下的阴凉地没人了,地上一片狼藉,风吹过,几片碎纸轻飘飘地滚向远处。
刚拐进我家的那条胡同,我就听见了兰爱国的粗门大嗓:“老铁,你回来就好啦,横扫全老街,不叨叨!”
我听见“嘭”的一声响,好像是兰爱国躺倒了,估计是被我哥给踹的。我妈坐在大门口的门槛上,捧着一只盛满啤酒的饭碗,歪着头看我哥。
我哥坐在院子中央摆着的一张饭桌前,手里捏着一块蘸了蒜泥的猪头肉,饭桌对面坐着我爸爸。
兰爱国躺在地上哼唧:“铁子,你是不是三天不打人就活不了啦?”我站在门口咳嗽了一声,我爸爸冲我招手:“过来坐下。你哥回来了,
听他跟你说说道理,省得你整天在外面胡混。”
我妈搁下酒碗,目光柔和地瞅着我和我哥,一下一下地摩挲大腿:“……俩坏种,一个比一个混账。”
我哥丢了猪头肉,斜着眼睛看我。我躲开我哥的目光,看兰爱国。
兰爱国爬起来,蹲到我妈身边,把饭碗拿过来,边从啤酒罐里倒酒边朝我哼唧:“老二,听咱哥的话吧,跟着扬扬去卖袜子。现在这个形势干什么活儿都不丢人,政府支持咱社会青年干自己的,这叫个体户,光荣,有本事的人才干个体户呢。看看我吧,现在哥哥我连班儿都不上了,装病在家干自己的。上个月我算了算,光卖西瓜就挣了一百多块,顶上班俩月的。”
见我不说话,我爸爸说:“老二你别觉得做小买卖抹不开面子,当年你爷爷从乡下出来,什么活儿也不嫌弃,该拉洋车就拉洋车,该扫大街就扫大街。后来他上了年纪,闲不住,得空就去打扫厕所……”“老爷子你别扯那么远啊,”我哥打断我爸爸的话,轻轻捏了我的手一下,口气不容置疑,“就这么定了。回头我陪你去找扬扬,货先赊他的,以后赚了钱再还他。来,喝酒吧。”
我知道我拗不过我哥,横一下脖子,说:“你不用陪我去,一会儿他就该来了。”
兰爱国夸张地瞪大了眼睛:“嘁!谁不明白他的意思?帮他姐姐‘搭茬儿’呢。他姐姐是个破鞋,他这是想……”
我妈烫着似的叫了一声:“小兰你胡说些什么?”
我哥摸着头皮,莫名其妙地笑。
兰爱国冲天翻了一串白眼:“扬扬这是找靠山来了。正好啊铁子哥,你刚出来,没什么经济来源,让他支援支援你。”
我哥挥手让兰爱国闭嘴,皱皱眉头,问我:“刚才在小黄楼那边你在踅摸什么?是不是又想找茬儿打架?”
我的脸一热,喝口酒掩饰道:“我一个同学住在那儿。”兰爱国眯着眼睛坏笑:“是女同学吧?”
我爸爸接口道:“他们不是老街的,是中化三公司的,都是些当官儿的,人家瞧不起咱们呢。”
兰爱国在桌面上“嘭”地顿了一下酒碗:“一帮子外来户还瞧不起咱们?什么当官儿的?都是些工厂里的破官儿,到了咱们老街这边不好使!老二我问你,你是不是看上了三楼的那个小妞儿?有什么呀,那个小妞儿瘦得跟鱼刺似的,还不如林宝宝……”他嘿嘿笑着摸了一把脸:“老铁,说实话,宝宝那模样配你还真的不委屈,水灵灵的,一掐一兜水儿。啧啧,那身条,那屁股蛋儿……”
我爸爸瞥我哥一眼,站起来,把自己的那碗酒干了,抓起搭在墙头上的衣服,摇晃着出了门。
我哥过去搀起了我妈:“妈你也进屋歇着吧,一会儿我过去陪你说话。”
我妈刚进屋,兰爱国的脖子就被我哥掐住了:“当着老人的面,说话规矩点儿!”
兰爱国翻着白眼辩解:“我那不是‘刺挠刺挠’咱家老二嘛……”
我哥松开掐着兰爱国脖子的手,向我瞪眼:“老斜说的是那么回事儿吗?”
我豁出去了,猛地吐了一口气:“他说对了,我就是看上了小黄楼里的那个妞儿!”
我哥的眼睛瞪出了血丝:“你长大了?”
我与他对视:“你在我这么大的时候也这样。”
我哥的目光慢慢往回收:“我跟林宝宝的事情你不明白,我那时候的情况跟你现在是两码事儿。”
我不想反驳他,鼓着腮帮子不说话。我哥垂下眼皮,摇摇头,捏着猪头肉进了里屋。
兰爱国吐一下舌头,耷拉着脸说:“你哥刚出来,你就跟他拧着,将来有你的好看。”
见我不吭声,兰爱国笑道:“他这是为你好。你小小年纪,要钱没有,要人你像个小流氓,还净想好事儿……嘁。”
我跟着笑了,他说得很对,那时的我剃着光头,嘴唇时常粘着一个没有过滤嘴的烟头,歪头斜眼,一副无赖相。
第二章 哥哥的爱情
不知道今天我到底是中了哪门子邪,心一直麻痒着,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上面爬。
说实话,赵娜并不是我最喜欢的那种类型,我喜欢丰满健壮的女人,像林宝宝那样。
赵娜多大了?我估计她不会超过十八岁,她没有林宝宝那么大的胸脯和屁股。
林宝宝和我哥是同班同学,他俩从小就要好。放学路上,别的男女同学都分开走,我哥和林宝宝不,手牵着手,昂首挺胸往前走,旁若无人。有一次,几个高年级同学在我哥和林宝宝走近的时候,将他俩围起来,来回推搡。没想,推搡了不到两个来回,那帮人就跑散了--我哥手里攥着一把水果刀,林宝宝手里提着一块砖头,分头追打这几个同学,直到把自己累趴下。毕业以后,我哥和林宝宝就不那么“要好”了,白天看不到他俩在一起,晚上,我们家的院墙外偶尔会响起几声野猫叫,林宝宝家的院墙外偶尔会响起几声口哨,三长两短,很有节奏。接着,我哥和林宝宝的影子就会出现在老街的某个没有路灯的暗处,头抵着头,轻声呢喃。
我不明白,我哥明显是喜欢林宝宝的,很早就喜欢,可他现在为什么要对林宝宝那么冷淡?
我在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天很蓝,阳光很亮,远处有一只老鹰在优雅地飞。
兰爱国走了,走的时候表情怏怏的:“喝完酒把啤酒罐给林宝宝送去啊,押金归你。”林志扬擦着一头汗水进来了,扯着嗓子冲里屋喊:“哥,出门赴宴啦--”
我哥在屋里回了一句:“你跟老二先去,我随后到。”
林志扬拿汗衫扇跑桌子上的几只苍蝇,拉起我就走:“你小子也太不懂事儿了,咱哥出来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隆重点儿?”
我扛起喝了一半的啤酒罐,怏怏地乜了他一眼:“没钱。”林志扬的嘴咧得比蛤蟆还大:“没钱就别在家闲着啊。邓大爷在三中全会上宣布了,只要自食其力都是光荣的。”
我不想说什么,一路闷走。
林志扬没趣地拍了一把墙:“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跟着我去卖袜子,你是害怕芥菜头那帮人。”
眼前有一个扎着马尾辫的身影在晃,好像是赵娜,仔细一看又不是,脚下一绊,我的心忽然就感觉发空。
我猛地将啤酒罐摔到林志扬的肩膀上:“我怕他?他再来找我的麻烦试试?”
“哈,真能吹。反正铁哥是不会跟他们拉倒的,他知道芥菜头是牛二的人……”林志扬悻悻地横了一下脖子,“牛二把咱哥折腾进去遭了两年多的罪,这么简单就完事儿了?还有,去年芥菜头为什么找你的茬儿?还不是牛二这个老混蛋在背后戳弄的?他们那边的人看上咱们老街这块风水宝地了,想一步一步杀进来呢。咱们老街的市场现在开放了,做买卖的都想往这边发展,谁的拳头大谁发财……”
“我没你那么多的想法,”我打断他道,“我只知道谁欺负我,我就跟他没完。”
“咳,你的智力也就这么着了,”林志扬“哧”了一下鼻子,“自身有资源不会利用,永远都是小混混。”
“谁是小混混?你奶奶还是卖大炕的呢。”
“又他妈来了,”林志扬“嘭”地一跺脚,“你爷爷拉洋车!”
“可也是……”我笑了,“咱们的种儿都不怎么样。”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什么意思?”尽管我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可是从一个小学都没上完的人嘴里说出来,我还是不由得敬佩了一把。
“那意思就是,咱们的种不比那些当官儿的差。”
这个解释好像不太确切,我刚想揶揄他两句,一抬头竟然看见了赵娜,她站在她家的窗前,仰着脸看天上的一抹云彩。
我的心咯噔一下,她是不是故意的?她是不是看见我了,故意让我看见她?
我这里正琢磨用个什么办法让赵娜往我这边看,就发现我哥晃着一身腱子肉跟了上来,连忙往前赶。
林志扬丢下啤酒罐,朝站在马路对面小饭店门口的林宝宝咧开了嗓子:“姐,赶紧的,你家相公来啦!”
林宝宝像是被闪电击了一下似的,整个人一哆嗦,拧身进了饭店。我哥弯下腰,沙沙地笑:“有点儿意思……扬扬,你姐姐早就知道我回来了是吧?”
林志扬挑着眉毛笑:“我告诉过她了。她忙了一上午呢,想要好好招待招待你。”
我哥顺手提溜起了啤酒罐:“这就是伟大的革命友谊啊。”
我哥跟林宝宝的友谊尽管可以上溯到幼年时代,但“伟大的革命友谊”是从农村这个广阔天地开始的。
林宝宝初中刚毕业就下乡当了知青。
那时候我还小,我妈身体不好,街道上照顾我家,没让我哥下乡。
转过一年来,我哥在家里待不住了,死活要响应毛主席他老人家的号召,到“广阔天地”里去锻炼自己。我妈说,这事儿你可得想好了,去容易,回来可就难了。我哥说:“我没有班儿上,整天在家吃闲饭,一身力气没处使,还不如支援三大革命去。”我妈抹着眼泪点了头。我怀疑我哥是因为林宝宝才要求下乡的。我曾经偷看过林宝宝写给我哥的信,尽管那里面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除了毛主席语录就是“革命友谊”,但我觉得这封信里面有暗号。
那时候下乡是按照籍贯下的,我家的籍贯跟林志扬家的籍贯是一样的,所以,我哥自然就下到了林宝宝所在的那个公社。
记得我哥走的那天,骄阳似火,在一片锣鼓声中,满载知青的大卡车缓缓驶出老街,歌声留在老街上空灿烂的阳光里:
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
大风浪里炼红心
毛泽东思想来武装
革命造反永不停
彻底砸烂旧世界
革命江山万代红……
我哥下乡所在的那个村子与林宝宝下乡所在的村子离得很近,只隔了三里路。我听一个回城的老知青说,你哥是个情场高手,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他把“林大奶子”给逗引成了神经病,整天往你哥的村子里出溜。后来我知道,这话有出入,我哥不是情场高手,林宝宝才是呢,她把我哥给逗引晕了。据说,林宝宝往我哥的村子里出溜得勤了,两个人就“出溜”到了床上,从此,公社知青点上的“色蛋”们再也没有敢去骚扰林宝宝的,林宝宝的工分也拿得多了,跟男知青一样,还被当做男女同工同酬的典型戴过光荣花。
1979 年冬天,老街所有的知青都回来了,只剩下林宝宝。我哥阴着脸说,这婊子怀孕了,不敢回来丢人。
这事儿是不是真的,谁都不知道,反正来年春天,林宝宝回来了,瘦得脱了相,像一条扒了皮的蝎虎。
兰爱国有一次喝多了酒,眉飞色舞地对一帮打扑克的人说,老铁真男人啊,把林宝宝弄大了肚子,丢下就不管了。
这话传出来不到三天,兰爱国的眼睛就不斜了--成了斗鸡眼,舌头也好像被人割了,整天装哑巴。
我哥没进劳教所之前,林宝宝托我给我哥带话,让他去广场等她,她有话要对他说。
我哥说,别理她,她家遗传,出婊子。那天晚上,林宝宝没等到我哥,就跑到我家院墙外学野猫叫,我哥藏在门后,呼啦一下跳了出来:“开批斗会啦!”
林宝宝怪叫一声,惊鼠般没了踪影。
后来,林志扬气哼哼地对我说,你哥哥真是拔“鸟”忘情,我姐姐好歹还“伺候”过他吧?他怎么能那样对待她?那一声“开批斗会啦”把她吓得三天没下来床。当时我有些幸灾乐祸,我说,开个破批斗会她害什么怕?是不是以前经常挨批斗?林志扬把两条胳膊别到背后,屁股撅着,大声嚷嚷,你还记得这个动作吧?咱们学校刘老师不就这样过吗?
我想,林宝宝肯定是跟刘老师犯了同样的错误--跟野汉子睡觉。想象着林宝宝撅起大屁股坐“飞机”的样子,我开心地笑了,觉得农村这个广阔天地可真有意思,没事就斗个破鞋消遣消遣。
我把这个感觉告诉我哥,我哥狠狠地抽了我一个嘴巴子,那是好玩的吗!
我哥去了劳教所以后,兰爱国告诉我,林宝宝大了肚子不假,可那不是你哥哥弄大的,是知青点上一个姓邱的军代表。
林宝宝去劳教所里看过我哥几次,每次回来都顶着两只兔子眼。
每当这时,我爸爸都要痛骂我哥:“你什么玩意儿?这么好的姑娘你都看不上,想找七仙女不成?”
我妈说,他爹,你可别这样说,咱家老大浑归浑,可也不能找那样的,鞋帮子都破露底了。
我爸爸跟我妈瞪眼,我妈就哭,我妈说,咱家清清白白,不能要卖炕的,打死也不要。
我不上学了以后,闲得无聊,经常去林宝宝的小饭店玩。
林宝宝的小饭店是我们这条街第一家属于个人的买卖。
那个小饭店以前是街道上炸油条、卖大饼的铺子,后来林宝宝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把店里的人全得罪光了,大家都不喜欢与她同事……再后来,这个小铺子就成林宝宝自己的了,据说一个月才往街道上交八块钱。林宝宝炒菜很好吃,白菜都能炒出肉味来,很神。
我哥在饭店门口搁下啤酒罐,表情怪异地打量了一下门头:“名字起得不赖嘛,宝宝餐厅。”
门帘一掀,王老八弓着腰从里面钻了出来:“兄弟回来了?”
我哥偏了一下头:“不可以吗?”
王老八又钻了回去:“哎嗨,还忘了拿我的马扎儿了……”
我哥瞥了林志扬一眼:“就这?还他妈八爷呢。”
林志扬挑挑眉毛,做了个乌龟的手势:“八个毛爷,是这个。他老了,以后别搭理他了,没意思。”
我哥用舌头顶着嘴唇,“啵”的一声放了:“有些账是必须还的,老了也得还。”
林志扬双手提着啤酒罐,用脚一挑门帘:“清场啦--本餐厅今天不营业,伺候姑爷!”
王老八侧着身子出来了:“别喊了,你姐早就清过场了……”瞅见我,咧开嘴笑了:“二子今天可真是乐坏了,哥哥回来了,再也不用发愁没钱花了。”我没理他,这个家伙很没劲,跟我套近乎,上午见到我哥的时候还装深沉呢。
我哥反手摸了王老八的肩膀一下:“八叔,这些年我没在家,多亏你照顾,我这里谢谢你了。不过,以后你不要再在老街晃荡了,我烦。”
王老八的脸跟没电的灯泡似的一暗:“我知道。铁子,咱爷爷去世的时候……”
“闭上你的臭嘴吧,”我哥背着手往里走,“你作恶多端,应该赎罪。”
门口一个虎头虎脑的半大小子“嗖”地从自行车上跳下来,尖声喊:“你又出来喝酒了?回去,我妈找你!”
我哥回了一下头:“谁家的孩子这么猛?”
林志扬笑了笑:“王老八家的。愁死人了……这小子不学好,逃学,还抢同学的钱。”
我哥皱了一下眉头:“他家就出这个品种。”说完,把头一扬:“宝宝,接客啦--”林志扬搓一把头皮,轻声嘟囔:“接客接客,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我哥进门,拖过一个凳子,大马金刀地往上一坐:“孩儿他娘,在里面忙活什么?出来见客呀!”
林宝宝出来的时候,头型变了,披肩发被她用一条花手绢扎在脑后,刘海好像用手指卷过,别别扭扭地翻着。
瞥一眼我哥,林宝宝的喉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堵着,声音又细又小:“张铁,吃饭了没?”
“废话,”林志扬拉了林宝宝一把,“你忙活这一阵是什么意思?”
“吃了就是吃了,没吃就是没吃,”林宝宝的脸红了,“没吃就吃点儿嘛……”说着,一扭屁股进了厨房。
“看见了没?”林志扬冲我哥撇了撇嘴,“装。”
“对,装。”我哥歪一下脑袋,笑了。
林宝宝进出厨房的动作跟竞走运动员一样,不多一会儿就把桌子摆满了菜,冷的热的足有十几个。
我哥用筷子扒拉着那些菜,一本正经地说:“是不是少了点儿?怎么着也得有海参、鲍鱼、燕窝、鱼翅啥的吧?”
林宝宝一哼:“就这,爱吃不吃。”
我哥没趣地嘬了一下牙花子:“这话说的……不吃饿死啊?你哥我不傻。”
林宝宝摆完菜,扭出门去,单手提着那罐啤酒,“咣当”丢在我哥的脚下,撅着屁股,抓起一只大盆就往里倒。
我哥站起来,接过林宝宝灌满酒的盆子:“别忙了,我们自己来。”
林宝宝的身子微微一颤,脸红了:“别跟我客气,我习惯了。”
我哥放下盆子,瞥一眼门口,朝林志扬偏了偏头:“你去把三麻子喊过来,我有话问他。”
林志扬刚一出门,我哥的脸就拉长了:“宝宝,老邱最近还纠缠你吗?”
林宝宝懒洋洋地打了一个哈欠:“没什么,他那是为了孩子。”
“他现在干什么工作?”
“什么也不干,在家闲着……去年转业在钢厂,后来人家说他属于第三种人,清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