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雪山和雪山之间》是作者乔阳在梅里雪山的飞来寺、德钦的雾浓顶村生活了近二十年后写的随笔。她和村民生活在一起,听他们讲故事或者笑话,观察他们,也被他们观察,直到成为他们中间的一个。她和万物生活在一起,听它们讲故事,感受它们,也被它们感受。在海拔2000米的亚热带干暖性河谷灌丛与5000米的高山流石滩,遇见贝母、各类野山菌、不同种类的高山杜鹃、绿绒蒿、大果红杉……观察植物之美,思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在天地和自然中的位置。
以散文和日记的形式描写了作者少年时代生活的故乡四川某小城,在青年时代来到云南德钦的雾浓顶村,一待近二十年。她和北美的自然摄影师威廉博士、滇西草本植物权威潘老师一行人一起行走于白马雪山、碧罗雪山和梅里雪山之间,在海拔2000米与5000米之间观察植物与树木之美;思考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人在天地间、自然中的位置。写在雾浓顶村与藏族村民一起生活的日常,与儿子牵风之间的交流。文字从容、内省且性情。
乔阳,生于70年代,四川人。热爱自然,在白马雪山和梅里雪山区域生活20年,创办梅里雪山第一间客栈季候鸟,成为一代在路上的青年隐秘的朝圣之地。多年研究滇西北边地文化,民族植物学等,发表有《边地记》等作品。在这期间,乔阳遇见了雪山和雪山周围的植物世界。自然于她,不是风光、景物,不是田园、旅行,不是艺术与情感的自然,也不是民族、宗教、哲学、科学的自然,不仅仅是这些。她希望像光一样穿越这些人类的“自然”,回到荒野,回到最初的那个自然——在开始时就独立存在,并在一切事物中起作用的能量;后来,乔阳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孩子让她从个人主义变成一个“希望成为好人”的人。
序
第一章 在雪山和雪山之间
第二章 夏日植物巡行
第三章 山中十日
第四章 牵风
少年时,我一次次在洪水的漩涡中安静地被带到水下浑浊的深处,再由它带领近水面,沿着切线方向奋力游出,这是我们一帮胆大小孩的游戏,把握危险边缘的精妙平衡带来的刺激。更多的时候,在家乡另外的小河,抓住石头躺在水底,看着水面的树叶与浮萍缓缓流过,有时有漂亮的糖纸,这在当时是稀罕的。大多数时候,阳光自顾自洒下碎银,由水面反射给它自己,不知道是忧伤还是开心。
暑假时,我躺在草席上,拿着中国地图册研究,水来自哪里,山脉来自哪里。打开巨大的世界地图铺在地上,更多的山脉、高原、极地,以及无尽蓝的海洋啊,那瞬间倒吸的一口凉气,至今没有缓过来。血液流得总是那么快,以至必须助跑着从桥面上往下跳——空中无用的挣扎后“咚”的一声浸入幽暗深水。夏到秋,秋至冬,凌晨便去游泳,默默定下必须几个来回,数着憋气必须两分钟。以这些无端端的行为来冷静。
其实我家人的生活比较悠缓,那个年代的人,并没有什么自然的概念,现在看来,他们一直生活在自然之中。
在江边原野中间,田野环绕的民国时期的老派小区里,我外婆的房子是第二排平房的顶头一间,比起别人家前后的院子,多了侧面的一个小院。依稀记得前院有一些常绿树,松或者柏,也许水杉,树影正好落在门口石凳上——家家户户都从江边搬来枕头大小的鹅卵石作凳。经年之后,中间微陷且异常光滑——夏日悠长时,有些伸长的枝叶的影悄悄探头进入到窗前的书桌,瞅一眼桌上未开启的书,写到一半的句子。忽而又听到老挂钟的针脚规矩走动的声音,就调皮去打乱节奏。
侧院里有桃,枇杷树也在里面奋力生长,还有矮小的橘子树,果实要等到十一月。偶尔的年份,也有葡萄藤,夏天挂了果,来不及熟就被偷偷摘光。花朵就散在前院和侧院中。后院则是菜地,种着应时菜蔬,屋檐下的角落有几口黝黑的大缸,用来存储雨水浇地,同时各家都有自己的茅厕,就在菜地尽头,应该有专人收集,其中部分大约也作为自用的肥料。当时外公外婆退休,儿女已无须操心,正是一生中难得安定的闲居时光,除了读书散步,多数时间就伺候花草菜蔬。
没人知道我喜欢凤仙花,加上明矾捣碎了,偷偷染出淡粉的指甲,藏在袖子里,上学前赶紧洗掉。院子里姹紫嫣红,不能吃的我基本都不认识,现在回忆起来只有斑斓的颜色。专偷外公的一串红,红色的花心——后来知道叫冠筒,里面有清甜的蜜。一大早我就把它们摘光光,外婆假装骂,外公假装没听见。据说外公年轻时花鸟虫鱼都画得很美,可我除了他优美小楷写就的家训,其余也没见过。他总是眯着眼睛在听鸽哨,天空湛蓝只因为他的鸽子才变得自由。外公也在家人的督促下教过我们画竹写字,孩子们太顽劣,学不学的,他其实并不在意。
季节的变化在食物中,鼠蘜草嫩的时候做粑粑,蒲公英可以煮猪肝汤,马齿苋要糖醋,金银花泡茶加一点冰糖,枇杷叶煮水止咳。木槿花美丽又美味,煮蛋汤有别样的轻滑,据说可以明目,引得我外婆八十多还要爬树去摘花。西瓜必须浸在深井里,我喜欢这冷沁动人的甜味超过玫瑰糖的馥郁。而菖蒲与翠竹长植,是他们文人的骄傲,菊花也是骄傲的一份子,不过于我而言,用菊花烫鱼火锅似乎更美。
除岷江外,家乡另有两条小河,巨伞一样的大榕树,严肃、持久、美丽,铺满了整个河岸。冬天它们也落尽了叶子,纤小的植物稍稍有些零星绿意的时候,小孩子是看不到的,只有大榕树新绿的胞芽忽然遍布河边,春天就到了。我对家中春天的平常蔬果没有太多印象,大榕树新出的淡绿带粉的苞芽沁甜可口,才是小孩子的最爱。我们爬上爬下,争采嫩芽,我们在树下打架,我们在树上打架,有时摔一个下来,躺半天不做声响,起身后发现大家都跑光了,就独自默默回去。夏日炎炎时,因为期末考不好不敢回家,我躲到河里去,有时也躲在树上,那么多细细水波,那么多密密的树叶,它们自顾私语,并不注意我的存在和忧虑。
这是我小时候生活中的一点点自然。到了四十岁以后,我常常被召唤到记忆中,眷恋那时候的小小情趣,也怀念那些生活在平凡中的长辈,深深地感激他们从不曾真正拘束我。